第四章
一
六个月前，美溪第一次得知了巫女苍奇的事。
时值深秋，在南北交界处的鸭翠山在寒风冷雨之中秋叶落尽，守门的小童却突然禀告不谷美溪，有位江南来的豪绅来向她求疑解惑。
“雨路湿滑，这位道友为何不在山下的客栈等雨停了再来？”
美溪一手拿着拂尘，那位豪绅已经在客室中等候了一阵。见到白衣素服的仙女娘娘真人，豪绅忙站起来，双手合十，向美溪行礼。
“无需多礼，你既然这样着急的来了，到底要求我何事？”美溪看着眼前略带着几分疑惑的中年男人额头上笼罩着一股妖气，眼神迷离，猜到此人一定沾染了妖灵。
“薛某冒昧前来，见到娘娘本人，竟不知……”豪绅欲言又止，往往陌生人初次来此，对于年轻貌美的不谷美溪都是将信将疑的。
“薛公住在江南，两个月前镇灵将军就已经撤出那里去了江北，不知薛公还在担心什么？”
不谷美溪猜到，这人多半是仿照朝中大臣那样，在江南的家中也偷偷养着妖灵。
这两年来，左羽在江南受到豪绅和官员的联合阻挠，一只妖灵都没抓住过。
她也刚刚才收到来自极水之南的消息，左羽不知道得到了谁的帮助，在极水河畔诛杀了七十三只妖灵。
“娘娘竟知道薛某所想！”豪绅迷离的眼睛难以置信的看着美溪白玉般的面庞，察觉到失礼后，又迅速将惊讶全部收了回来。
“我正是为此事而来。”他继续说，“那位将军在江南时，作风就是刻板执拗不懂通融，要诛灭妖灵这种事，薛某以为是违逆天道的，妖灵，毕竟是神明在人间的遗泽，岂是凡人可随意左右生死的！娘娘是否晓得，镇灵将军在江北结实了一个西域来的巫女，七日前在极水杀了七十三只妖灵，真是作孽！”
豪绅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对左羽的所为颇不认可。
“不能被凡人左右，可薛公家中却……”美溪将拂尘挥到另一只手臂上，微微一笑，全然不把对方的忧虑放在心上。
但是她心中却留意着一句话——一个西域来的巫女。
果然还是凭借他人相助！美溪想，她也觉得七十三只的数目有些心惊。
“薛某家中确实养……请了位灵君来长住，那是薛某少年时的缘分。人生在世数十年，妖灵本有无尽的寿命……”豪绅说着不免唏嘘起来。
不谷美溪觉得此人是个雅情之人，看他腰间的玉佩极绿，雕刻的花纹却清淡雅致，衣着朴素却华贵。
这个人看来很有钱，与那妖灵间也是有深厚情谊在。
“薛公若忧心家室平安，宜尽早散尽不该出现的东西，于己于他才更为有利。不过你求的是什么？”美溪问。她所说的方法这位豪绅自然早已想过，如此简单的事，绝不会冒雨来向不谷美溪解愿。
“薛某想问仙姑。”他话中因为激动而有些颤抖沙哑，迷离的眼神聚成光，十分渴望地问出接下来的问题，“情深是否与时间长短有关？若是两情无关地域、时光，深情如何可鉴？”
不谷美溪心中咯噔一声，着实被他这突然的问题下了一跳。
“薛公觉得呢？”美溪没有正面回答。
常有痴情人特意来空谷，向美溪倾诉一番山崩海裂的爱情，最后只问美溪感情是不是值得，若是美溪点点头，他们就好像得到了神仙的认可，于是心中的夙愿就算是圆满了。
原来此人冒雨而来，是想让不谷美溪肯定他与一只妖灵间的感情。
也对！美溪在心中笑了笑，不畏风雨的全是这种人，她早该猜到的。
“薛某已经难以分辨了！”他还是渴求不谷美溪给一个答案。
“情生于心，终归还是由薛公自己的心来见证的！”美溪随意编了个安慰人的答案，心中却感到极为无趣。
那个巫女，才是不谷美溪真正关心的事。
“如此，薛某想要拜在仙姑门下，修学仙道。”豪绅说着，扑通跪在了美溪面前。
“嗯？”美溪飘摇的思绪被脚边拉扯自己衣裙下摆的豪绅一下子拽回了眼前，“快把薛公扶起来。”
她吩咐着门外两个静候着的孩子进来拉脚边的豪绅，自己抱着双臂无奈地站着。
“薛公已过不惑，家业丰厚，突然要问道修仙，是为了哪般？”
被拉起来之后，他呆坐在身后的椅子上。
“仙姑，薛某已经五十一岁了，刚刚失礼。我只是想修习些法术，才能……”中年男人说着竟然像个孩子般哭了起来，呜呜咽咽。
美溪听到他边哭边说着“保护她”，竟也有些伤悲的叹了口气。
“空谷并不对外收徒，薛公若执意难消，不如去江北的云门拜师。不过，也要看薛公是否与仙道有缘。”
二
豪绅离开空谷之后，不谷美溪一直忙于收集关于苍奇的消息。
空谷中有一只半尺大的鹰隼，全身长满花褐色的羽毛，每日都要飞出几趟，为不谷美溪传送消息。
几日后的午后，美溪寻着沙哑的鸟鸣声，在桃花树下的瓦缸边上看到停落在边缘上的一只鹰，一双锐利的眼睛正炯炯的望着她。
“鹰鹰！”美溪唤着大鸟的名字，它展开翅膀，身下的花白色羽毛露出来，短短地滑行了一段后，落在美溪的肩膀上。
鹰在她肩头晃动着脑袋，示意美溪回头去看什么。
她蹙起眉头，转过身看到树后站着一位身形小巧的女子。
“是谁？”美溪疑惑道。
“你是谁？”女子反问，她从树后走出来，瘦削惨白的小脸上一双黑亮的大眼睛瞪着不谷美溪。
她穿着一身贴身的幽蓝色裙子，黑色的头发编成一根粗粗的辫子，从左肩垂到胸前。女子双手握着拳头，十分戒备却不断靠近不谷美溪，安静缓慢的步伐像是一只猫。
“鹰鹰，我让你去找一个姑娘的消息，你怎么竟把姑娘本人给带来了！”美溪侧脸看着肩头那只鹰，大鸟却展开翅膀盘旋到屋顶的青兽上。
“你在打听我的消息？”女子在美溪面前站定，那双阴郁凄美的大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美溪，看起来一点都不高兴。
“第一次听说姑娘的故事，美溪就很想与你结交。正担心我家的孩子下山恐怕没办法把大巫师请来，你竟然这么快就拜访了空谷，倒省了我家小童出门去请你的脚力。”美溪侧头一笑，尽量展示出自己的友善。
“仙女娘娘！不知你为何会对我感兴趣？”苍奇故意将“仙女娘娘”说的抑扬顿挫。
见到左羽这位青梅竹马本人，她心中瞬间黯然。
不谷美溪有一张东方美人红润妩媚的面庞，那天正穿着一身红裙子，袖口和裙摆下沿拼接着刺绣精美的白娟。
美溪也好奇自己为什么对苍奇如此好奇。或许是出于对左羽的思念，让她在空谷之中一直密切关注着神兵左府的动向。但也不全是。
当她第一次听说到有关这个巫女的事，就有一种奇怪的感觉。直到亲眼见到苍奇，她那双隐隐不安的双眼中映照着美溪自己的脸。
“美溪当然是想与大巫师做朋友。”
“你为什么想要与我做朋友？”苍奇大概也猜到了原因，是因为左羽。
她想，左羽心底一定有不谷美溪。
奇怪的是，苍奇明明只想利用左羽。她想要他的权力，却在不知不觉中在意起左羽的冷漠来。
“我有种奇怪的感觉，不知为何会觉得与你有缘，既然如此，美溪当然很想认识姑娘。而且结交一个能力非凡又貌美的姑娘，也是让人开心的事。”美溪说。
苍奇矮美溪半头，扬起脸疑惑的看着她。
“你我有缘？”苍奇问，“你是如何觉得我能力非凡的？是通过将月银川逼出西域，引诱舞天姬掉入陷阱，设计杀死了七十三只妖灵？还是帮助左将军取得帝王的嘉奖？”
她果然是个阴暗难搞的巫女，美溪无奈地想。
她从苍奇眼中看到自己收起了笑容。
“这些已经足以证明大巫师的才能了，深究到细节，美溪自己都自愧不如。用尽全力去追求自己想要的，我倒是十分欣赏你的为人。”
“心狠手辣、不择手段吗？”苍奇冷言道，她眼中流露着一种死寂般的阴郁，面孔却平静纯真的笑了起来。
“没想到你这样坦诚，若是这样说也可以。”美溪嘲讽的笑了起来，不觉间竟鼓起掌来，“初次相见，就说到这样剑拔弩张的地步也是罕见。”
虽已至此，她依然很有自信，苍奇不会放弃这个机会，她远比美溪自己还需要朋友和支援。
“听说没有仙女娘娘解不了的疑惑，你不如先猜猜我的疑问，猜到了，再帮我解解。你要不是个招摇撞骗的骗子，我也许考虑交你这个朋友！”苍奇混迹在西域的假巫师中多年，早就识破了不谷美溪背后的计量。
所谓的“仙女”就是依靠消息往来，而获知天下之事，加上不谷美溪骄傲聪颖，很容易凭借她的慧根而洞悉人情冷暖。
“你的疑惑，是与我那位青梅竹马的玩伴有关的吧！”美溪说。这样傲慢无礼的来客，她也很久没遇到过了。
“谢谢你了解我。看来花了不少心思。”苍奇心中带有一丝尴尬，不谷美溪窥见了她心底的情愫。
“我猜猜，你今日是带着求助于我的意思来的，可是，介于美溪与左羽的关系，你又很讨厌我，对不对？”
看到苍奇的表情，美溪就知道，她的消息一点都没有错。
出于本心考虑，苍奇最希望的事情，是不谷美溪永远消失。沉默寡言的将军一直珍爱着那匹年老的黑马，丛然它已经不能加入战场，却仍然带着身边。
那马就是不谷美溪儿时，与左羽一同骑的马。
“你还没有说，我的疑惑如何解呢？”苍奇问。（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