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樱十三痴痴的看着平静的沼泽，过了很久终于意识到舞天姬和夏小世真的不可能再出现了。
他见过很多很多的死亡，可是第一次感到伤心。
妖灵生来没有亲人、没有爱人、没有朋友，有些妖灵终其一生都在寻找心痛的感觉。只有痛苦，才能证明活着。
“樱十三！”玩颜从鬼林之中来到沼泽边。
舞天姬的骤然离去，让妖灵精怪们都感到非常的伤心。
樱十三摸了摸自己的眼睛，他用食指托起了唯一的一滴眼泪。这颗圆润通透的泪滴在他手指上停留的那一瞬，有种光芒从他心中发出来。穿过奶白色的浓雾，穿过黑烟，去到日空之下，照耀着寒冬之下的天地。樱十三像是跟着这光芒，去到了世间的所有角落，到达了世界的尽头，最终无路可走了。光芒回到了他心中，一点一点地暗淡下来，最终熄灭了。
他的心暗淡下来，可是一柄剑却刺进了迷雾，剑光晃着樱十三的眼睛，接着另外十一把剑锋也伸进了迷雾，对准了樱十三。
他敏捷的用手掌一侧推开剑锋，身体紧贴着地面从步步紧逼的利剑下闪避着。在他手掌拍打地面借力跃起的时候，十二个身穿白衣服的道士闯了进来。
道士手中的剑挥得极快，任凭着樱十三化成各种形态，都被银白利剑夹击着，虽说只有十二把剑，樱十三却像置身在了剑雨之中。
这十二个白衣道士修为极为精进，每人腰间都挂着一个法器，想要帮助樱十三的地精和龙魂们闪避不急，纷纷死在了这十二把利剑和法器下。
樱十三掌心生出一团樱花，白中透出粉红色的花瓣四处飘散，柔弱的花瓣边缘却极为锋利。
樱花瓣飘散到道士们的身体上，在他们的衣服、手臂和脸上割出了一道道细小的伤痕。
剑锋也刺破了樱十三的身体，他所幸不再闪避这十二把利剑。
防守改为进攻，每一招都直冲指向他身体的利剑。
樱十三将自己的身体堵在每一把剑上，再一把抓住握着剑柄的道士的脖子，尖锐的手指刺破了道士的脖颈。他被刺了三剑，杀了三个道士。
“他是不是疯了？”风思站在沼泽边缘看着樱十三说。
剩下的道士见此情景露出了迟疑，只有一个道士想要继续进攻，但是另外的八个道士已经向迷雾外转身跑去。
当仅剩的那个道士也决定离去的时候，樱十三从他身后扯住了道士的头发，随手一甩就将他扔进了沼泽里。
朝廷的军队进攻迷雾鬼林之前，樱十三从没有杀过人。他生来异常乐观，自由自在的像个孩子。不沉迷人世享乐，也不在意男女之爱。
与左羽的军队交手，是他在被动的杀人，杀人之后他从不像风思那样将人的魂魄吸食掉。他是吸收草木灵气的妖灵，全身都充满了淡淡的花草清香。
可是这一次，樱十三捡起了刚刚被他杀死的道士尸体，他将手指插入到道士的胸口，将这死人的亡魂吸收干净。
第一次吸食人的魂魄，樱十三的胃中翻涌出一阵恶心。他感到浑身发热，嘴唇眼角都变成了鲜红色。
见此情景，四周围着看的妖灵们都露出了目瞪口呆的神情。但是樱十三没有半点就此罢休的意思，他将枯骨扔进了沼泽里，然后追着那逃走的八个道士，冲出了迷雾。
二
这十二个白衣道士来自云门。
云门的制度等级极为森严。掌门云中仙人有一千多年的修为，他座下有八位修为都在五百年以上的宗仙。这八位仙人只管修炼，和掌门一起都不理凡尘俗世。
云门修炼细分为八剑，法故道长是水洛剑下排位第三的道长。
水洛剑素来以降妖除魔行走天下，水洛剑宗之中镇守着举世闻名的伏妖塔。
飞叶十二剑在水洛剑之中负责镇守伏妖塔，是云门辈分最小的高手。
云门法故道长在收到不谷美溪的信后，思虑再三，最终决定派出云门飞叶十二剑前往迷雾鬼林。
这种做法有很多好处。只派出十二个人，首先就避免了过分声张，相比较起来，莫邪派的八百多个道士睡倒在灌木丛中格外的显眼。
另一个好处，就是借机历练历练这些后辈。
江湖之中的门派与朝廷间始终存在着博弈，有时需要向朝廷示好，有时候也要守住自己的阵场。示好与独善其身之间总是很难把控，但有一点，当对手有动作的时候，你决不能无动于衷。眼下莫邪明显在借妖灵的事拉拢朝廷，云门表面上冷静，但暗中却惴惴不安着。
飞叶十二剑是为寻找宵明、烛光的明珠而来的，借此机会，云门也要参与到这件事之中来。
“将军？”苍奇刚刚从空谷马不停蹄的回到了极水南岸。
她与左羽远眺着对面的迷雾。局势在不经意之间变得越来越复杂了。
青衣的莫邪派躲在灌木丛中。尹狄春与苏醒了的二十几个师兄师姐们看着云门的十二个人进入迷雾中。
他们打赌，猜着会有几个人能够走出来。
见有八个人冲出了迷雾，尹狄春感到十分的惊愕，他们原本只认为能走出一两个人，就算那些赌活着的人赢。
樱十三两鬓的两根小辫子都沾着血，他穿了一身鹅黄色薄衣，胸膛上被刺穿了三个大血洞。他的眼眶通红，脸上不再有笑容。
尹狄春看到那只妖灵忽然化作了一团花，樱花瓣从花团之间爆出来，瞬间就将一个云门道士的全身包裹住。
花瓣流转，缝隙之中渗出一滴血。
另外七位道士挥着宝剑，他们快如闪电，可却奈何不了樱十三化成的这团樱花。等到花瓣散开，露出的道士早已变成了身着血衣的枯骨。
风思与其他妖灵走出了迷雾鬼林，大开杀戒的樱十三也勾起了其他妖灵们的杀意。
妖灵们各自露出利爪、獠牙、法宝、神器，包围着这七个白衣道士。
云门道士环顾四周，竟发觉自己变成了困兽之斗。
他们互相看了一眼，达成了某种默契。六个人将剑锋交叠起来，变作一种六边星形阵法，一瞬间金光四起，晃得妖灵们向后撤了一分。
而另外一个道士就趁着这个时期御剑飞起。
他从这个杀戮的中心跳了出来，伴随着剑阵之中道士们刹那间的身首异处，飞溅的鲜血沾到了他的鞋底。
到此为止，云门这次试炼只活了一个道士。飞叶十二剑只剩下一人。
尹狄春看得目瞪口呆。
他实在不明白，云门那些道士到底是怎想的。
也许他们道行高深吧！总之仅凭着十二个人就要硬闯迷雾沼泽，能出来八个人已经让尹狄春佩服不已。
他眼前那最后的一幕，是云门在穷途末路之时的做法——舍生！
三
“小颜，樱十三是不是疯了？”
“小颜，他们都出去了？”
“小颜，舞天姬已经死了吗？”
……
柘木灵虫们忙着在迷雾之间飞窜，他们看了两眼走出沼泽的妖灵，就立刻又飞回鬼林向玩颜汇报。
“小颜，你傻了吗？”
“小颜傻了！”
“小颜，怎么不说话？”
……
玩颜脸上的表情木木的，她的头倚着亢树的树干，老树精用最鲜嫩的枝叶轻拍着玩颜的后背。
她在想着樱十三那滴坠落尘埃的眼泪，舞天姬陷入泥潭之中的红色衣裙，还有脏兮兮的鲁莽少年。
“小舞！”玩颜说完这两个字，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小颜！”
“哇！”
“呜！”
……
柘木灵虫们张开所有的小手臂，他们拥抱着玩颜的头发、衣角、手指。哭泣让幽蓝的光芒也一并闪烁了起来。玩颜哭得全身颤抖，震得亢树的枝丫也一并摇晃着。
“我、我不想让小舞死的！”玩颜哽咽的说着。她的眼泪和着鼻涕流到了嘴边，柘木灵虫们慌乱的为她擦着。
玩颜虽然对很多东西都充满了恐惧，但是其实她也不太了解死亡到底是什么。她过去看到那些动物们死去，然后身体腐烂，被乌鸦与秃鹫蚕食，她认为人和动物死去，是种很恶心的事。但是当一只妖灵死去，她们全身的灵气会散尽，那时候或许会有漫天繁花盛放，或许会是繁星闪烁，妖灵自己的死亡并没有多恶心。
“人死了之后会去哪里？”玩颜抽泣着问。
“他们的魂魄会离开身体，飞向西方的一条河！”
“轮回之河！”
“轮回之河通向哪里？”玩颜问。
“魂魄从轮回之河会进入地狱。”
“那不是就变成了鬼吗？”
“在人间的魂魄才叫做鬼，地狱之中的魂魄会被阎王安排，重新投胎！”
“投胎之后，一切都会重新开始吗？”
“嗯！”
“舞天姬会忘记我们吗？”玩颜的泪重新涌了出来，死亡会伴随着另一种可怕的东西——遗忘。
“她的人生会重新开始的！”
“不可以这样！舞天姬怎么可以去做另一个人！她是小舞啊！”玩颜大喊道，她突然从树干上跳了下来，抓着她的头发的柘木灵虫因为猝不及防，扯断了玩颜的一根小辫子。
“小颜！你去做什么？”
“小颜要去找樱十三吗？”
“小颜不会也要发疯吧！”
……
“我要去西方的轮回之河，把小舞找回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