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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九、国破家还在(上)

望着张素芳逃命般离开的身影,安丙忧伤至极。他有种生离死别的预感。他预感到张素芳经此一别,就再不会回到他身边,不管她能不能安然从徐府救出她的父母,她都将不再回来。

大半辈子都缺乏激情滋养的安丙,好不容易才拥有真正的快乐,没想到这种快乐结束得竟这样快,他不甘心。尽管他早就知道,这样的日子迟早会来临。

张素芳的身影已消失不见。就像败草的一枚枯茎落入嘉陵江水,只一个小小的漩涡,就将她卷入了水底。他痛苦地蹲下身来。双手捧着老脸,咬着牙,呜呜地哭,声音因苍老和不合年龄而难听。他想忍住发自胸膈间的痛,却忍不住嘴里发出的怪声,他以为那声音是哪个乡下老头因为老伴的离世发出的。

他身后的芦苇点火欲燃,露出地面的部分早已枯萎,幸存的生命都掩藏在地下。芦苇开败的白花,在风中惊疑不定地俯瞰着眼前这个已过知天命之年的老人。残阳西沉,染红了带状的江水,血一样缓缓流淌。

安丙蹲地半天,才好不容易收住悲声。揩干净眼泪,他决心走下山去。他要回兴州的家看看,他疑心张素芳并不一定舍得离开他们的家,他甚至抱着一丝侥幸,刚才匆匆逃下山去的人,根本就不是张素芳,而是他那个土匪小姨子。她不是一直都不肯承认她是素芳么?一缕体香又算得什么?我肯定又认错人了!

安丙一步一捱,怕敢面对张素芳离开自己的现实。他缓缓地下山,脚趟过遍地倒伏的野草,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这个冬天很奇怪,竟然忘记了下雪,天气一直这么暖和,以至于这些枯萎的草里,已经萌发出了嫩绿的新芽,恍惚要成心跟安丙的满怀悲情过不去。只有偶尔被惊飞的老鸦发出一声可怖的惊叫,才算应了他的心境。

安丙一下山,人便恢复了原状。他小心地收拾起爱人离他而去的悲苦心情,重新捡拾起山河残破的沉重,毕竟从某种意义上说,就算张素芳走了,他的家也还在。

安丙以回兴州筹措钱粮为借口,在安焕的陪同下,带着安东岳等三个仆从返回了兴州。

他几乎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迫切地想知道,家里还有没有女人!

女人竟然还在!

天气那么好。阳光温暖得让人以为冬天已经过去,春草已经绿遍兴州城外的田野和荒坡,恍惚就等一阵风过,大地便将开满鲜花。只有安焕不识时务,混说那漫山遍野绿的是麦苗。

女人正在院子里忙忙碌碌地翻晒被褥,她指挥着安中岳和安西岳,吆喝声老远都听得见。“你们赶紧的,把那些老棉絮都搬出来晒晒,老爷说不定哪天就回来住了,你们想让老爷闻着霉味睡觉吗?”

这完全就是张素芳的做派,夸张,张扬。

安丙站在门外,静静地看着她的身影。他还阻止了试图走进院子的三个仆从:“别惊动她,让老爷我好好看看她!”

安焕会意,朝安东岳三人招了招手说:“走,都跟我去酒馆里切点好吃的去。”

然而安丙到底还是惊动了忙碌的女人。安中岳抬眼看见了他,那个不长眼的家伙这次眼力劲惊人,他对他主母说:“说曹操,曹操到,看,那不是老爷回来了吗?”

女人闻言,身子颤抖了一下,双手顿时停在了晾晒被子的竹竿上。她头也不回,便逃一般回屋去了。

安丙多少有些明白了。这个女人,不会是张素芳。

安丙走进院子,安中岳和安西岳过来请安后,他来到了女人刚进去的屋门外。是真是假,他必须得亲自证实。

“瞎忙什么呢?”安丙走进屋子,见女人背对着自己坐着,笑着问。

“啥也没忙啊!”女人声音颤抖。

这一切都是这么反常,安丙的心在往下沉。他只想再证实一下,希望自己的判断是错的。他来到女人身后,一把将女人揽在了怀里,嘴唇在她耳鬓厮磨着:“想老爷了没有?嗯?”

女人像从没被男人拥抱过似的,浑身触电一般,颤抖个不停。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安丙,双手更是僵硬得不能动弹。安丙听到了她粗重、短促的鼻息。

安丙的心彻底沉了下去,他嗅到了与张素芳不一样的体香。闻香识人,他敢断定,这个冒充自己女人的人,绝对是土匪小姨子张群芳。

他松了手,去桌前坐了,对呆坐着的女人说:“说吧,你们为什么要交换身份?”

“你、你什么意思?”女人站了起来,神情慌张。

“我的意思还不够明白吗?”安丙冷笑问。

“我不明白!”女人低眉弄手,怯怯地不敢看安丙一眼。

“不明白?”安丙冷笑着起身,来到女人身边,看着她早已绯红因而无比妩媚的脸说,“那让我告诉你吧,你调派张家砦人手,调查你父母的下落,半年都没有进展,因此急了,没征得我同意,便和你姐见了面。你姐得知你在营救你们的父母,又没有进展,因此决定亲自出马,为了不让我,更不让徐景望起疑心,就让你假装成她留在我身边,你说是也不是?”

“你瞎说!哪有这种事?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女人始终低着头,声音则比头更低。

“还不承认!”安丙笑着说,“你姐在说这样的话的时候,一般自称姑奶奶,她没跟你说吗?”

“她、我——”

“不过,她一定跟你说过这事,让你假装怀孩子了,这样一来,万一我哪天就算回兴州了,我晚上也怕敢碰你,对不对?”

“你、你咋什么都知道?”女人终于抬起头来,诧异地望着安丙。

“因为我见过你姐了!”安丙说。

“她什么都告诉你了?”

“没有!她什么都没告诉我,但我猜得出来!”

“难怪我姐会死心塌地喜欢你!你这人太聪明了!”女人说。

“不!”安丙长长地叹了口气说,“你姐虽然没告诉我她为什么喜欢我这样一个糟老头子,但绝不会是因为我聪明。天下聪明的人多了去了,她为何独独喜欢我一个?”

女人点了点头,感伤地说:“姐跟我说了,因为你把她当人看,尤其是把她当女人疼!”

“你姐难道从没被人当人看待过?”安丙问。

“我姐说,当年我们一家遇到金兵劫掠,她和父母一起被徐景望收留,以后父母留在徐府,成了徐府的家奴,专门为他们表演杂耍。我姐则被徐景望培养成了间谍。徐景望训练她时,从不把她当人待,更别说当女人疼了。姐姐过惯了被折磨、被侮辱的生活,突然间被你——”

“不要说了!”安丙打断了女人的话。他感觉自己受了巨大的侮辱,有一种撕心裂肺的痛。这种痛,比国家被出卖对灵魂的撕裂更甚。“你知道你姐这一去会有多凶险么?”安丙痛苦地说。

“我知道!可姐非去不可,我也没办法!”女人怯怯地说。

“我就不明白了,以你们张家砦的实力,怎么会半年都没调查出点眉目来?”

“我还想知道呢!”女人忿恨地说,“安大人,这半年来,你们到底在打什么仗?难道就是从我们义军手里夺去和尚塬,然后双手奉送给金国人吗?难道就是将关外四州拱手让给金国人吗?你问我半年过去了,怎么还没调查出父母的藏身之地,可你知道不知道?张家砦早没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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