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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悲哀人生

悠悠对着摊放在床上的一堆堆衣服杂物叹气,有些烦躁地扭着手边的包袱皮。

丫鬟们都很有眼色地站在一边,屏息凝神听她吩咐,不来触她的霉头。程跃然跨进房门,女孩子们都露出松口气的表情,挨个偷笑着溜了出去。

“怎么了?”程跃然坐在她身边,这又不是她第一次出门,搞这么大阵势干什么……已经派人找到薛云牧,他也传讯回来说在湖北越天衡的家乡等他们。路途不算遥远,天气又很适宜,她早就在竹海闷得直闯祸,应该欢天喜地才对。

“程跃然……”她皱起眉,满是忧色地看向他的眼睛,他喉头发紧,最受不了她这么看着他。虽然她是无心的,而且担忧的也一定是些让人哭笑不得的事情,但仅是这样的眼神还说得上含情脉脉,长睫毛一忽闪……怎么看都有些媚惑。

“我爹爹不喜欢你,不答应我们的婚事怎么办?”她泫然欲泣,愁苦万状。

“……”他有些头疼,娶她的后遗症就是总要头疼。

这个问题已经困扰她很久了,师祖师父当然对他们的婚事乐见其成,因为他们喜欢程跃然。爹爹不一样,从见第一面起,就对程跃然很有成见,师祖选上程跃然当关门弟子,爹爹还背地忿忿很久,刻薄说竺大师在山上待久了,看见的全是斯文敦厚的人,突然遇见个刁钻缺德的小混蛋就说是奇才。这话她当然不能说给程跃然知道,不然以他的个性,爹爹也得吃他几个亏,互相更看不上眼了。

程跃然不知情况严重,才这么不慌不忙的!

“杞人忧天!”他瞟了她一眼,批下断语。

“唉……唉……你不知道!”她烦躁地站起身,在他面前来回走。

他哼了一声,显然根本没把未来岳父当盘菜,“你爹和你一样笨,怕什么。”

“你!”她又想掐死他了,爹爹是天下闻名的“天工神手”,夸他心灵手巧,绝世天才的人泛滥成灾,“我爹要是笨,天下就没聪明人了!”

“哦?”他不以为然地把肩头蹲着的棉花抓下来玩,“我小时候就觉得他很傻。”

“千万别提当年的事!”她差不多要跳起来了,“就因为陨石的事,他才觉得你是个刁滑奸诈的小无赖!”他还为此洋洋自得呢,问题就出在这儿了!

“嗯?”他站起身,眼角微微一挑。

她已经慢慢摸清他的一些习性了,每次他那双桃花眼的眼角上挑,肯定要有人倒霉。难道这回是爹爹?她突然意识到……她脱口而出的提醒,的确出卖了爹爹。

“程跃然……”他总不至于要和自己的岳父较真儿吧?“我爹……”

“别瞎担心,你爹我有办法解决。”他胸有成竹地冷冷一笑。

听见他的冷笑,她就莫名替爹爹感到一阵悲哀。“什么办法?”她绝望地问,听他的口气就知道,绝对不是什么好主意。

贴得他太近,她发现他的呼吸乱了一下,接着他就有些恼了,“别问。”抱她的手也紧了紧,这人最大的毛病就是喜怒无常!难不成是气她偏向爹爹吗?这也不能怪她,情势很明显,论武功论手段……哪怕是论缺德,爹爹都是弱势的一方。

因为行程不远,沿路又都是人烟密集的市镇,再加上程跃然凶恶地表示包袱绝对不许比两个棉花大,她缩减了又缩减,很多东西都不能带,真是无可奈何。

她闻见了浓浓的酥饼甜香,回头看门口,李佑迦俊秀的白色身影已经走进来。乐竹院附近的一家小店卖的酥饼她特别喜欢吃,每次佑迦师叔从成都城回来,都会给她买,导致她一闻见这味道就想起他。

“东西……都收拾好了?”李佑迦把包饼的纸袋放到她手里,看了眼床上的小包袱。小小的一团却重得他的心都要被压碎。此刻她还是他的小悠悠,背着它和程跃然下山以后……她就是别人的妻子。

“给。”悠悠像往常一样拿了块饼给他,他却没接。她有些意外,抬头看才发现,他的脸色异样苍白,连嘴唇都毫无血色。她吓了一跳,把纸包扔在桌上,踮起脚捧住他俊美的脸颊仔细端详,“师叔,你病了吗?”她真是太粗心了,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太多,大喜大悲的,她都没有单独和他说上几句话,连他病了都没发现!怪不得她也隐隐觉得这几天他格外沉默。

他一僵,眼睛里竟然蒙上一层水色,她吓坏了,“哪儿疼吗?师叔,说话呀!”

哪儿疼?是……心。

他下定决心跳上崖顶的那一刻,就已经失去对她把话说清的资格。他还能说什么?喜欢她?她会信吗……连他自己都怀疑了。那么长的岁月里,他一直以为她是他生命的一部分,可是,他自己放弃了。就连搂住她,把这么多年的心事说出来……都显得可笑。

他真的笑了,“我没事。悠悠,好好照顾自己。”

悠悠愣愣地看着他,明明是句平常的叮嘱,这样的话他平时每天要唠叨上好几遍,可为什么她的心会被他这句笑着说的话刺痛?

“我还有事,先走了。”他拉下她还捧着他脸的柔嫩小手,脸有些发痒,走出门口他才用手去拭,是她手上的饼渣,他想笑,泪水却一下子漫溢了下来。

悠悠没见过能有这么愉快的分别,师祖和师父眉眼含笑,云瞬师叔简直是笑靥如花,呵呵地坏笑出声,祝他们一路顺风的好话也听着很变味。佑迦师叔也和平时一样,微微笑着。看见他这样的笑容她就放心了,他病好了。最苦的就是夏依馨,看样子就快哭了,她私下威胁云瞬师叔,在她和程跃然回来之前把她解决掉。谁看不出来吗?她看程跃然的眼神里全都是让她发呕的意图!

他们站在竹海门口,个个笑容满面地挥手道别,她简直觉得,那挥手的姿势像在轰他们快走。春天的竹子格外翠绿,温暖的阳光撒下来照亮的他们的笑脸,这景象美若画卷。她骑在马上频频回头,越看越不是滋味,他们至于这么高兴吗?

“师祖他们……好像很高兴我能嫁给你。”她皱眉,这群狐怪的心思她猜起来就头痛。

“嗯。”程跃然悠闲地扯着缰绳,“师父怕你嫁不出去,发愁很久了。我救了他。”

“胡说!”她在马上踢脚,自尊受伤。她发现,他最近的话多了很多,原本是值得高兴的事,可……她渐渐觉得他还是当个闷葫芦更好一点儿。

坐在官道边的茶棚里,悠悠饶有兴趣地听周围人的闲谈,程跃然大概收到了她内心的祈求,又开始寡言少语。习惯他总是一肚子心事的深沉样子,她一如既往地自娱自乐,偷听一些旁人的新闻趣事。听了一会儿两个商人的对话,她摸着下巴思索,“程跃然……”她不是道听途说,也不是怀疑他的识路能力,但现在他们走的路,显然不是去襄阳。

程跃然瞥了她一眼,她明白,那就是继续说的意思。

“我们这是去哪儿啊?”她很婉转地问。

“去兴州。”他掏出几个铜板拍在桌子上,人也站起来向外走。

“兴州?”她短胳膊短腿地跟着他小跑,一时想不起那是什么地方。

他停下脚步解系在桩子上的缰绳,她险些撞上他的后背,他低着头暗暗挑了下嘴角。

“去兴州干吗?兴州……兴州……”她仰着头看云,很认真地思考,“好像不在去襄阳的必经之路上呀。”她向师父打听过的,去襄阳要路过几个大城小镇,肯定是没听过这么个地方。

他轻松一托她的腰把她抱上马,“带我来竹海的张世春张伯伯……你还记得吗?”

悠悠皱眉,说实话……不记得。她知道这么个人,但过了这么多年,长相全忘了。她惊讶于他说起张世春的口气。程跃然这个人……基本上没什么礼貌可言,师父师祖算是勉强遭到尊重的,剩下的……老到快要进棺材的,小到刚从娘胎生出来的,都欠他银子一样正眼不瞧。就连说起她爹,他的未来岳父,都从来没半点尊而重之的态度,居然叫张世春的时候加了“张伯伯”?

“嗯……”她想问,其实她想问他的事很多,以前总觉得问了他也不会说,搞不好还会戳了他的痛处受他一顿修理,自找倒霉。现在情况可不同了,她是他的老婆了,她嘿嘿发笑,很是得意。他听见她诡异的笑声,在马上侧过头来一瞪,她一噎,笑声都哽在喉咙里。

人生的悲哀就在于此,一个习惯一旦养成,或许一生都改不掉,通俗地说——狗改不了吃屎。

他可是连前程性命都不要,就要她的痴心人,理应疼她爱她,她杀人他递刀,她杀人未遂他去补一刀,夫唱妇随么。可是……成长岁月里他给她的心理阴影太过深重,他一瞪,尤其还是面无表情,冰凉凉的桃花眼微眯的时候,她就本能地颓了。

她默默地骑在马上,乖觉地跟在他后面,再无心去细想“张伯伯”的秘密,只顾悲叹自己无法翻身的凄惨命运。如果有一天,她的武功能比他高,心眼比他多,只消她眯眼一瞄,他立刻魂飞魄散地行动起来,天天看她的脸色活的战战兢兢,她说一他不敢答二……哈哈,那才是完美人生。

“嗯?”他高声一哼。

她受了很大惊吓,总觉得这次她心里所想也被他知道,她活得绝对比她给程跃然设计的未来要惨很多倍。关键是,她怯怯地观察他的时候,她的嘴角还是带着得意的笑,难保刚才想得太投入没高兴地笑出声来。

程跃然皱眉,一脸狐疑地盯着她看。

“去看张伯伯好,去看张伯伯好。”她随便找了个不着四六的借口,还讨好地笑笑,希望他能把她刚才的笑理解为发自内心的欣喜。(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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