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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谁解轻离合

刘元道:“少爷, 四表少爷说要问您的意思。宋彦这事,您说怎么处理就怎么办。那个人也说要向您当面致歉,您过去吗?”

曲长负道:“他要宋彦, 给他便是了,又不值几个钱。至于要当面致歉……有诚意便自己上门来, 我去做什么?”

黎秋河目前在他人眼中, 是一个曾经立下过战功,又流落在外的士兵,辗转多年回国, 找到了自己的亲人。

不管他是否因为犯错误而失去了应有的奖赏,始终也都是为国立下汗马功劳的英雄, 目前宋彦已经从宋家的族谱上除名, 扣着人家的儿子,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也没必要。

曲长负只是想起来,上一世宋彦身为文职官员,没上过战场,宋家覆灭, 他却活了下来,痛哭一场之后, 依旧跟在齐徽的身边, 积极奔走效劳。

当时曲长负心绪极为恶劣, 也不满宋彦对于其他人之死一副无动无衷的样子,于是再也不把他当做宋家的亲人, 虽然亦化名换貌找到齐徽,却与宋彦根本不相往来,甚至几次冷言以对。

现在回忆起来, 上一世,宋彦应该也早已知道黎秋河是他的亲生父亲,“乐有瑕”是他“杀父仇人”的事,宋彦又知不知道?

按理说以齐徽的性情,如果没有因此处罚自己,那么应该也不告诉宋彦这件事,无端为下属之间增添怨恨。

如今命运兜兜转转,这辈子还没有遇见黎秋河,他倒是先跟宋彦结怨了,也不知道这对父子今生又有什么打算。

大概为了表现诚意,黎秋河来的很快。

曲长负思忖之间,刘元将他的话带过去,对方便立即由宋绎陪同着,前来曲府拜访。

黎秋河身材魁梧,长了一张国字脸,看起来五官端正,神情忠厚,他大步走进门来,看见曲长负后就深深拜了下去。

曲长负坐在位置上,既不惊讶,也不弯腰去扶,慢悠悠地喝了口茶才笑道:“哟,这是做什么?折煞晚辈了。”

刘元十分机灵,连忙过去劝,手虚摆在黎秋河身边,连声说:“黎爷,您快起来,快起来,我家公子可受不起!”

黎秋河在这对主仆虚伪的阻拦之下,冲着曲长负重重磕了三个头,才惭愧地说道:

“曲大人,我在宋彦幼时便离开了郢国,实在疏于教导,这么多年亏的宋家给他一口饭吃,谁知道他却恩将仇报,竟然意图加害大人,更致使我这个当父亲的成了帮凶,我实在惭愧无地,特向您请罪来了!”

“原来是为了此事,那这个罪可是你应该请的。”

曲长负的事情淡了下去:“只不过黎大人,宋彦要害的是我的命,要是真的愧疚,真的有心,为何不手里拎点有用的东西过来作为补偿?宋彦要的是我的命,磕着三个头就抵了,这赔罪是不是也忒不值钱了一些?”

一般人到了这种时候,都应该把人双手扶起说声无妨了,可曲长负真的不按常理出牌。

黎秋河愣了愣,说道:“这是我的疏忽,请问大人想要怎样的补偿,我尽力做到。”

曲长负道:“这个嘛……我目前也不缺什么,还没想到。要是真的有愧疚之心,便给我立个字据罢,就写黎氏父子欠我一条命,以后我若有任何吩咐,只要不违背忠孝之,无不听从。”

黎秋河对着曲长负,当真有种下一刻就要窒息的感觉:“……好。”

他写完之后,曲长负拿着字据看了看,收起来,一抬眼看见黎秋河还在旁边,便问道:“道完歉了吗?”

黎秋河:“……是。”

曲长负奇怪道:“那为何还不离开?”

虽然不知道当初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这一刻,黎秋河突然觉得,自己完全可以理解儿子为什么想要把曲长负给弄死了。

他低下了头:“那就不打扰大人了,我这便离开。”

宋绎虽然是陪着黎秋河过来的,但他的目的主要是防止黎秋河惹曲长负不快,至于曲长负欺不欺负黎秋河,就不关他的事了。

此时宋绎并未跟着对方一起离开,反倒坐在对面,托着下巴,笑打量曲长负的神情。

曲长负道:“怎么,我脸上长花了吗?”

宋绎道:“这倒是没有,不过我很好奇,那个黎秋河不是好人?”

曲长负道:“我也不知道,抓到他什么把柄了吗?”

宋绎道:“没有,我只是看对他的态度不怎么样。”

曲长负淡淡地说:“那是因为我心胸狭窄,对于得罪过我的人一向很记恨。再说他上门赔礼,双手空空也就罢了,难道还想让我留他吃饭不成?”

宋绎有心逗他高兴,便笑道:“哎呀,这话说的我好生惶恐。”

他站起身来,抬手冲着曲长负一揖,说道:“那不知同样空着手厚颜来到相府的宋某,可有在这里讨一顿饭的面子?”

曲长负道:“宋将军这话说的,空着手来有什么要紧,银子掏出来不就得了。”

宋绎不由大笑,直起腰来粗鲁地摸了一把他的头发,被曲长负把手推开。

兄弟两人说说笑笑,都没有把这个小插曲太当回事。

对于宋绎来说,他认为宋彦到了这个份上,绝对已经翻不出什么风浪了。

对于曲长负来说,虽然上一世因为黎秋河的缘故,给他造成了一些不太愉快的回忆,但这事的根源还在于齐徽的性格。

黎秋河在他眼中,只是一个太不起眼的小人物,不值得日日防备惦记。

可两人都没有想到,黎秋河之死,来的这样快。

这一阵子宋彦付出的代价也不小。

他虽然已经在宋家的族谱上除了名字,但是宋鸣风对他失望之极,已经完全失去了信任。

为了防止宋彦再被放出来,想毒计祸害别人,宋鸣风派人将宋绎严加看管在了庄子里,每日和其他的普通百姓一样劳作,通过自己的双手换取口粮。

这简直让从小养尊处优的宋彦痛不欲生。

他几次试图逃跑都没有成功,太子又狠心不理,还以为自己一辈子都要过这种暗无天日的生活了,没想到天无绝人之路,多年不在身边的父亲竟然会在这个时候前来接他。

宋彦得不到外面的消息,突然见到黎秋河出现在面前,简直要喜极泣。

“父亲,咱们能走了?我以后就可以跟在你身边,再也不用受宋家管教了是吗?”

黎秋河道:“那是自然,是我的亲生儿子,哪有一辈子被宋家拘着的道理。不过阿彦,我看最近可真是昏了头了,这一番举动,实在不智啊。”

“我这次回来,不光是宋家和曲家没给好脸色,就连太子殿下也没有见我,按说这在以前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事情。为自己筹谋的心思父亲能够明白,可真是太急躁了!”

宋彦自知理亏,却又忍不住反驳:“我这么多年寄人篱下,宋家也不可能真心为我的前途着想,事事都要我自己筹谋打算,又怎能不急呢?”

他说着也觉得自己很委屈:“父亲这些年不在我身边,我对你的印象只有一封封的书信,遇到什么也没人撑腰。曲相以为曲长负不是他亲生的,都对他——”

黎秋河听着宋彦说话,本来神色平静,直到他提起此事,方才脸色微变,截口道:“阿彦,此事莫提。”

宋彦说到这里,也自觉失言了,好在目前只有父子两人,不至于让外人听见。

他嘀咕了一句:“我这不是觉得曲长负命好么。谁都对他好。”

黎秋河道:“他们父子间那笔阴差阳错的烂账,难道羡慕不成?再说了,曲长负命好不好,也是曲长负的事,既然抢不到手,就别总是盯着别人。”

宋彦没再吭声,这时两人说着,也已经到了家。

黎秋河目前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小兵,黎家又不是什么名门,这里虽然用不着宋彦再劳作了,但比起他过去在宋家的生活,那就差了不是一点半点。

宋彦再想想方才黎秋河的话,也不由后悔自己的作为,神情沮丧。

要不是一念之差,他哪里用得着沦落到现在这种地步。

黎秋河刚训了他一顿,但到底心疼这个唯一的儿子,见状笑了。

他拍了拍宋彦的肩膀道:“傻孩子,父亲既然把接了回来,又怎么可能让受委屈呢。来,瞧瞧这是什么,也免得总觉得人家的爹好。”

他领着宋彦来到厨房里,用脚在灶台后面的一处轻轻踩下,紧接着,地面的中间竟然漏了一个大洞,黎秋河便点燃火把,当先顺着洞下的长阶走了下去。

宋彦怔了怔,连忙随后跟上。

父子两人一前一后,等到了最底下的时候,宋彦不禁怔住。

只见面前珠光宝气,堆放着各种各样的黄金玉石,就算是十辈子,他们也花用不尽。

即使在宋家,他都没见过这么多的财富,当时声音都发颤了:“这、这……哪里来的?”

黎秋河笑不语,对于儿子的反应十分满意。

人活这一辈子,一个是自己出头露脸,另一个活的就是子女。

宋彦是他唯一的儿子,也将是他血脉的延续,黎秋河当然要想办法为他提供最好的一切。

宋彦连忙过去看,几乎要扑到那堆宝物上面,但是随即,他便在这堆东西当中发现了一个鬼脸的面具,上面还刻着一些扭曲如同蝌蚪的文字。

“这、这是……”

宋彦仔细辨认之后,脸色变了,情绪也从狂喜当中清醒过来:“这是南戎帝王墓里陪葬的葬器啊,父亲,是从哪里弄来的?”

他从小与太子一同读书,虽然没有继承宋家的传统,学会多少武艺,但见闻十分渊博,一眼便认出了东西的来历。

南戎跟郢国的风俗有些不同。

那里的人重视身后事胜于生前事,总觉得人活着无非一过客,死后才要到真正的归宿当中去,因此陪葬非常丰厚,帝王更是如此。

且当地巫术盛行,有着独特的诅咒之法,这面具便是巫器之一,上面写的是“有扰长眠者,一月之内,暴毙亡”。

那文字并非南戎语,是一种专门用于巫蛊的字,每一个都狰狞扭曲如同人体,仿佛一个个眼看就要跳下来索命的小鬼,十分恐怖。

宋彦忙不迭地将面具给扔下了,跳起来后退几步,头皮发麻。

黎秋河对于他的反应不以为意,说道:“不必惊慌,这些宝物可不是我挖出来的,是我……就算捡的罢。”

他把事情经过给宋彦讲了一遍。

原来是黎秋河从西羌回来的时候,路过南戎,路上碰见一个体力透支的过路客。

当地荒凉,少有人烟,那人见了黎秋河连忙叫住他求救,送给他两块玉佩,请他把自己带到城里的客栈中去。

黎秋河认出玉佩的成色非常好,不是普通之物,便答应了。

那个人遮遮掩掩,举止神秘,黎秋河也不是好糊弄的,他把对方送到客栈中去的过程中,几经试探,这才发现,原来这人是个盗墓贼,刚不久之前才发现了很大一笔珠宝,被他藏起来了。

黎秋河便玩了一把黑吃黑,将对方藏匿珠宝的地点问出来,然后杀人夺宝。

他这一番作为,把宋彦都听的说不出话来:“这、这……”

黎秋河道:“阿彦,想说什么?”

他捧起一堆珠宝,又看着它们从自己的指缝间落下:“以前为父年轻的时候,也有过一腔热血,但是潜伏历练多年之后,我意识到了曾经的天真。”

“做人没必要坚持什么原则,只要最后达成的结果能够对自己有利就可以。所以那个人死,也只能怨他倒霉,这些珠宝可是无辜的。”

他看了宋彦一眼:“其实心里也是这样想的吧?只是手段还不够干净罢了。”

宋彦还不能完全正视自己的卑鄙,闻言脸上有些发烫,但知道黎秋河不是在嘲讽自己,便呐呐道:“可是……”

他想了想才记起自己要说什么:“可是那个盗墓贼岂不是已经暴毙了么?万一这真的是诅咒得来的财富,谁拿了谁就会死——”

黎秋河笑道:“这是他从墓里拿出来的,就算是有诅咒,也是应验在了他的身上,和我有什么关系?更何况诅咒这种事,都是说出来吓唬人的,世上哪有这样的法术!”

他说:“就放心好了,南戎盛产珠宝玉石,这放在他们那里,或许还算不上是特别值钱,但是在郢国却可以卖出高价,我千辛万苦才偷偷运回来。”

“过两年,事情的风头过去了,便可以拿一笔钱为捐个官,剩下的宝物也可以保证我们父子二人锦衣玉食了,担心那种没影的说法做什么。”

宋彦看着那些珠宝,心中的恐惧逐渐消失,取代之的是一种热切的渴望。

毕竟黎秋河所说的,也正都是他从头到尾都迫切想要的,谁又能抗拒的了这种诱惑呢?

这才是有亲生父亲在身边的感觉,全心全意,毫无保留,做所有的事情都是为了他打算,跟宋家人对待自己的态度一个天下,一个地下。

宋彦真心实意地说道:“父亲,您对我真好!”

黎秋河很高兴他这样说:“我是你亲爹,不对你好对谁好。但是还得委屈先过上一段清苦的日子,且我们的财富绝对不能向外面泄露。”

“据我所知,南戎皇室已经派了暗卫和大巫,到处追查盗墓的事,只有躲过风头,才能避开他们的追杀。”

宋彦满口答应:“我知道,请父亲放心,我一定不对外人提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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