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尔文面无表情地用银制的小刀切下一小块牛肉,用叉子送到自己的嘴里。
赤同样是面无表情地用银质的小刀切下一小块牛肉,然后用叉子送到自己的嘴里面。
两人坐在这张长木桌的两旁,视线在空气中交集,冷如实质,偶尔还会擦出冰冷的电火花。
奥德里奇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看看那个,有些不知所措,一时间连手中的叉子都不知道该怎么拿了。
他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不就是昨天晚上让他们去参加晚宴吗,还干了什么?
就算是催了催大女儿订婚的事情,告诉了小儿子自己擅自给他定下了十六份婚约的事情,也用不着这个样吧?看上去跟没了爹一样,让奥德里奇感觉怪怪的。
还有为什么这两个家伙的表情神同步啊,这是被附体了?还是精神失常了?
气氛就是这么僵持着,奥德里奇只觉得浑身都不自在,连酒都难喝了不少,于是只好尴尬地看着这两个表情像是死了父亲的家伙,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啊哈,今天阳光真是充足啊。”奥德里奇试着跟赤搭话,打破这凝结的气氛。
“……”可惜,赤只是淡淡的瞥了他一眼而已,连话都没说。
奥德里奇碰了个软钉子,只好干巴巴地笑了笑,揉着鼻子。
这只种马虽然很会说话,可他只会说那种很讨女人喜欢的话,毕竟这是一只种马的必修课。
然而他却不敢跟那个冷若冰霜的少女说这种话,因为他知道,要是自己真敢开口,赤的刺剑或者是青凰就会笔直地刺过来,到时候连饭也吃不成了,奥德里奇可以直接闪人了。
要是欧雅在这里就好了,那个活泼的小女孩简直就是这种气氛的克星。
可惜欧雅不在这里,一直躲在房间中,死活都不肯下来,连早饭也是让女仆送上去的。
“咳……艾尔文,你觉得这牛肉如何?”奥德里奇不死心,转头跟艾尔文搭话,“味道还可以吧?”
“我吃饱了。”艾尔文优雅地擦了擦嘴,轻轻把刀子和叉子放好,起身离去。
“我也吃饱了。”赤随后接着道,然后也是做着跟艾尔文一样的动作,起身离去。
而那边那头的种马,被彻底的无视掉了……
百思不得其解的奥德里奇郁闷地看着那两个身影,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叹了口气,这头天生脑回路与众不同的种马默默把注意力放到了酒上。
算了算了,他们都已经长大了,也该有自己的想法了。
奥德里奇在心底感慨万千,一口辣酒下肚。
面前的牛排还散发着丝丝热气,奥德里奇放下酒杯,还没等拿起叉子和刀子,就听到一声轰然巨响,像是暴雨天的闷雷,吓得奥德里奇差点把手中的叉子甩出去。
还没等奥德里奇拍拍桌子愤怒的咆哮,尽忠尽职的老管家满头大汗就已经出现在奥德里奇的身后,眼中满是同情。
“出什么事了?”奥德里奇只好这么问。
本来他还想要做点大动作的,让艾尔文和赤注意注意他这个父亲,结果还没等实施就在腹中夭折了……
“陛下……您的办公室……”老管家尽量让语气委婉一些,“您的办公室刚才被赤殿下拆掉了……十分抱歉,只来得及抢救回这个……”
银色的骷髅头被老管家抱在怀里,正在用“囧囧有神”的目光看着满头冷汗的奥德里奇。
“……让我静静……”奥德里奇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最后,却冒出这么一句诡异的话……
他本应该咆哮才对,那可都是他的心血啊!
“……”忠心耿耿的老管家看着奥德里奇这貌似不大对劲的脸色,小心道,“陛下,您没事吧……需不需要我叫医生啊……”
“……”
奥德里奇此刻只想仰天咆哮。
这算啥啊!
我到底干了什么啊!
不带这么玩的啊!
……
艾尔文顺着螺旋状的楼梯缓缓走上去,一步一步,走得很慢。
他的双瞳深处没有一丝一毫的波动,哪怕是某只种马的悲鸣和闷雷似的爆炸也没有晃动他的双瞳,还是那样古井无波。
“艾尔文殿下,今天下午有一个会议。”他身后跟着一名女仆,年轻的女仆一面念着手中的计划,一面跟在艾尔文的身后,“这个会议十分重要,您……”
“帮我推掉。”艾尔文面无表情地打断了女仆的话,“就说我生病了,不能出席本次会议,实在是抱歉。”
“哎?”女仆愣了愣,因为这作风实在是不像这位皇子,他本应该爽快地答应,“可,这个会议十分重要,会议上有许多人都期待着您的出场,您能不能……”
“我说了,帮我推掉。”艾尔文冷冷道,“我今天不舒服,所有的事情都推掉吧,让我自己安静安静。”
“但是……”女仆看上去还想说什么,手中的纸却被艾尔文躲过去,撕得粉碎。
随手一扬,艾尔文不再看这位女仆,一步一步,十分缓慢地走在台阶上。
女仆则是一副疑惑的表情,看着艾尔文的后背。
刚刚这位皇子给她的感觉实在是太陌生了……跟她记忆中那个艾尔文完全不像。
可就是这样的艾尔文,却给了她一股奇怪的感觉,是那么……真实。
艾尔文一步一步地走着,感觉现在糟糕透了。
所有的文件都没有批阅,洋洋洒洒堆在地上,那张价值不菲的石桌也被他掀飞,石头和石头的碰撞使地面出现一个坑,而那些碎石渣静静地躺在地上……
总之,他的房间中混乱不堪。
可是,跟艾尔文的心比起来,这还算好的。
艾尔文昨天一夜都没有合眼,他在那张大床上翻来覆去的思考——他到底是想干什么,后果这东西到底重不重要已经被他抛到脑后了,他在思考新的问题。
后果重要又如何?不重要又如何?
难道你知道后果严重就不去做了?还是说知道自己做了没什么就可以去做?
在这世界中,总会有很多哪怕你明知道后果会严重,可依然会毫不犹豫去做的事情。
在艾尔文看来,那是不成熟的冲动,人只有学会隐忍,才算是长大了。
可笑的是,他这个“成熟”的人用了一个夜晚来思考这种不成熟的行为,到了最后还是没有得到答案。
他慢慢走进自己的房间,脚步是那么沉重,像是绑着石头。
关好门,艾尔文靠着门仰头看着天花板,绿色的双瞳中没有焦点。
艾尔文听着胸口中的心脏在有节奏的跳动着,感觉世界一下子都安静了。
算了,我这样的人就该这样的生存下去。
艾尔文在心底这么说道,不知道到底是在讽刺还是安慰。
他现在连心都乱了,脑子里面乱,房间乱还是小事,但是他的心乱了。
这是他自出生以来的头一遭——他以前从来都没有过这样的感觉。
他茫然地看着自己的双手,摇了摇头。
是的,他是艾尔文·伊莱·欧尼斯特,他需要留在这里,这里有需要他的人,他需要留在这里,他必须留在这里,因为他在这里有没有干完的事情,他必须撑起欧尼斯特这个姓氏在政治上该有的地位。
那么,就留在这里吧,就留在这里吧,这不是什么坏事。
艾尔文听到心底有个声音在这么说着。
你留在这里,依然是人上人,手中的权力让你的地位仅次于神,你在这里是个大人物,你不能离开这里,离开了这里你身上的光环就会黯淡很多的。
是啊,自己还要维持这个国家的运转,不能轻易离开的。
然而,心底还有另一个声音在跟艾尔文这么说,那声音倔强而微弱,是那样不容被忽视。
是的,他是艾尔文·伊莱·欧尼斯特,他需要去寻找自由。他需要自由,他不明白这个词的真正含义,艾尔文·伊莱·欧尼斯特不是笼中的金丝雀,他必须去体验自己的人生,外面的大千世界在呼唤他。
那么,就离去吧,就这样离去吧,这也不是什么坏事。
你从这里离去,你就可以明白什么是“自由”,你会活得比现在要开心的多,你会在大陆上游历,体验着各种各样你在这个牢笼中体会不到的,你从这里离去吧。
两个截然不同的声音在艾尔文的心底交织,双方吵得不可开交,各有各的道理,谁也不知道到底是谁对谁错。
艾尔文抱住头,缓缓蹲下。
他不知道改听谁的,他也不知道谁对谁错。
他只想知道,自己,发自内心的想法。
到底是想要干什么。
究竟是更想维护欧尼斯特这个姓氏,当一只笼中雀;还是抛弃一切的顾虑,踏上自己的征途呢?
艾尔文不知道,他不知道,他不知道。
放弃自己的自由和放弃国家的安宁,对他来说真的是很难选择。
一个是出于自身的考虑,另一个,是出于人民的考虑。
许久的沉默后,一个少女的侧脸出现在他的脑海中,少女笑的是那么温柔,她仿佛是阳光的化身。
她仿佛就站在艾尔文的面前,伸出手抱住了艾尔文的脑袋,轻轻道:“你好哦,艾尔文”
可艾尔文心一颤,心中像是照进一束光芒,一切都清晰了。
“你好哦,艾尔文。”
那是,第一天见面时,少女微笑着对他所说。
那也是那时,为数不多的,艾尔文。
在那个时候,更多的是艾尔文·伊莱·欧尼斯特,和皇子殿下,一个刚被找回来的,皇子。
“我希望,你一直都是艾尔文。”
草地之上,少女握着少年的手,笑着,如此说道。
明白了,艾尔文明白了。
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复杂了呢?
在心底暗暗苦笑,艾尔文仰起头。
“你是艾尔文·伊莱·欧尼斯特。”赤的那句话又从脑海中浮现出来。
没错,他是艾尔文·伊莱·欧尼斯特。
正因为如此,他才是艾尔文·伊莱·欧尼斯特。
他不是圣人,他也不是神,他就是他,那个厌倦了政治斗争的少年。
这不就简单了吗?这不就行了吗?
艾尔文的绿瞳上闪过一丝明亮的光芒,他缓缓站起来,挺直腰背,像个即将英勇就义的烈士。
艾尔文此刻迷茫,他看不清前方的道路,但他做出了选择。
曾经,有个少女抱着艾尔文的脑袋,说永远会支持艾尔文,艾尔文就算是怪物也好恶魔也罢,哪怕世界上所有人都不相信他,自己也会支持艾尔文的。
她脸上带着春天般的笑容,是那么美好,宛如画卷中的女神。
她曾伸出手,把艾尔文从黑暗中拉出来……
最终的最终,她成功把艾尔文从深渊中拉了上来,自己却被深渊吞噬,消失在黑暗之中……
“真是,迷惑人啊。”他轻叹一声,瞳孔深处有一丝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