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尔文没由来地想打个喷嚏。
她们三个躲在树底下，树荫外是淅淅沥沥的雨，冷到人的骨子里去。
考虑到自己左右两边都是少女，并且手里还捏着逃亡这么多天来第一口能算得上干粮的东西，这个喷嚏打出来未免会有些尴尬，于是碍于所谓的男人的自尊和对事物的爱护，他抽着鼻子强行忍了下去。
不过刚才好像有什么人在背后惦念着自己。他的思绪有点飘。
错觉吧，艾尔文可不相信那个样子的自己会在王都有人缘可言，有人惦念自己，估计也不会是什么好事。
莱欧小心地戳了戳忽然怔住的艾尔文，“那个……你不吃吗？”
她看艾尔文看着手里面的面包好长时间没动静，还以为这个贵族少年没吃过这么干裂的黑面包。
是的，此刻艾尔文手里拿着的就是一块干的开裂的黑麦面包，由于存放时间太长，隐隐还能看到白毛。
这是莱欧拿给他们的，在那条昏暗的地道里分到这块面包的时候，艾尔文原本是很高兴的，毕竟恢复魔力和体力的唯二快速办法就是进食和睡觉，不过当手拿到的时候……他就隐隐有了股不好的感觉。
看到莱欧，艾尔文实在问不出“这东西还能吃吗”这种话，他偷偷看了看身旁的赤，发现她早就吃完那块面包、并开始调理气息。
“你最好快一些，一会儿跑得没劲没人会照顾你。”虽然闭着眼睛，但赤依然十分清楚艾尔文此刻的窘迫。
于是艾尔文又把目光投了过来。
他不是什么奢侈的人，但那仅限于在王都跟周围的人比较的时候。再怎么说，他也是皇室的人，吃的穿的总要上点台面。久而久之，即使不想有，也多出了一大堆莫名其妙的生活习惯，周围人说这是生活情趣，但艾尔文只觉得很麻烦，特别是在这种时候。
心里明白这种时候能有口吃的就不错了，可是没有一口咖啡，他真的咽不下面包去，无论是白面包还是黑面包，都是如此。
这该死的习惯。
他在心底叹了口气，即使离开了那个纸醉金迷的大鸟笼，他似乎依然如此，除了远离了那些杂七乱八的公务，过得更狼狈了，以及生活更漂泊了，精神上并没有什么转变，那些烙印一样的东西依然如同幽灵一样紧随着他，甩也甩不掉。
他掰开一小块面包，塞进嘴里，强行往喉咙里咽，尽量想些别的事情，转移一下注意力。
外面是雨，又是雨，还有追兵。仿佛整个世界都向艾尔文露出了爪牙，想要把他弄回那个大鸟笼。
颠簸了这么几天，艾尔文不知道为什么，居然也不是那么讨厌王都芒城了。那地方固然不怎么样，但看看此刻的周围，难道不是更加不怎么样吗？明明过去还没有几天，艾尔文却已经忘记自己当时是为什么要离开王都、参与这场闹剧中来的了。
可能是受了自己这个姐姐的影响吧。
回想自己之前的种种行径，的确是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因为那些事情根本不像是艾尔文这种家伙能做出来的。他那时大概是失了智，被一些奇怪的感情冲淡了理智。虽说他都没有好好看过这个世界，现在心中却有种“所谓世界不过了了”的感觉，真是可笑。
艾尔文一边想着，一边费劲地把喉咙里最后一块面包咽了下去。如果总结一下自己现在的心情，那大概就是后悔吧？后悔自己之前的不理智。
赤也许有让她奋不顾身的理由，可艾尔文没有，他为什么要那么疯呢？根本无法理喻。
但事情既然做了，就没有退路可言。即使艾尔文现在愿意乖乖跟着那些骑士回去，家里面的那些老家伙也不会让他有好日子过。肯定是更严格的限制和更细致的日程，继续站在谁也只能仰望的位置，跟一些脑袋光光的老妖怪玩权与力的游戏。
那样的自己，究竟是替谁在活着呢？
他笑了笑，就像那个喷嚏一样，没由来地就笑了。
“莱欧，谢谢你。”他抹了抹嘴角的面包残屑，委实说，这东西的味道并不怎么样，仅仅是生啃石头好一些，但食物就是食物，这点东西进到肚子里去，艾尔文明显有种轻松的感觉，靠魔力维持热量的身体终于减少了负担。
“我只是做了我能做的而已，而且……做得也不太好。”莱欧低了低头。
她本来也没想把这几个面包拿出来的，只不过当时一抓抓错了，时间又很紧，也只好拿着这么几个快坏掉的面包离开密道。赤因为常年军队生涯的关系，就算是死老鼠沾着苍蝇卵，必要的时候她也能面不改色的吃下去。而艾尔文的适应力明显不如姐姐强，他的犹豫被莱欧一点不剩得看到了眼中。
“没关系，我们已经很满足了。”艾尔文颇为认真地说道，“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了。”
被这样说，莱欧还是从出生以来头一遭，顿时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了，她捏着手指，不敢抬头看艾尔文。
一旁的赤只是听着，什么反应都没有，当戴高帽这种事情见多了的时候，就不会觉得奇怪了。
“大家准备跑吧。”半晌，艾尔文忽然说道。
赤几乎是在同一刻睁开了眼睛，她感受到了极高的温度正在向这边追来，雨幕也遮掩不住那惊人的热量。
“什么？什么？”莱欧有点犯糊涂。
“这次来的可不是杂鱼，仅仅凭我们不会是他的对手的，还是能有多远跑多远吧。”艾尔文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说着严峻的形式，脸上却一脸轻松，“莱欧，接下来要麻烦你给我们带路了，那条密道就是我们最大倚仗。”
莱欧小鸡啄米一样点了点头，她不明白在这个少年身上发生了什么……总觉得前一刻的他和现在的他不是一个人。
赤也起身，活动了一下肩膀，她比艾尔文高了半头，站的这么近，眼中的审视像是从天空传下的一样，“你想明白了？”
“没想明白。”艾尔文微笑道，“但是，总归有一件事不会错的。”
“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