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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章 落魂剑(五)

宇世君一直记得,他初遇魄梵,是在冥河边的一颗银杏树下。那一年的银杏树叶格外耀眼,如同黄金一般,落满地面。魄梵就站在银杏树下,隔着纷纷的树叶,两人第一次相遇。

那一天,正是魄梵一百三十六岁的生日,正值少女时期的她眼角眉梢都是数不尽的娇俏,她怀抱古筝,站在落叶之下,如同九天仙女,落入冥间。

那一年的宇世君正好两百岁,由于父母早逝,为人又是放荡不羁,故而仍未娶亲。两百岁之前,他的梦想是能够看尽天下风光,赏尽人间欢愉。但自从两百岁那一年银杏树下的惊鸿一瞥,他便认定,天下风光都及不上魄梵眉宇之间的笑容。

在第二年秋季,宇世君登上了魄水峰,从此,这座山峰像一把枷锁,锁住了他一生的自由。至今回忆起来,他仍然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后悔当年的选择。

三年之后的冬天,魄梵怀上了水伊。宇世君本想立即去提亲,却被魄梵制止。

魄梵**着自己的肚子,知道那里有一个小生命在跳动时,她也说不清自己是喜是忧。魄梵是魄水峰掌门的女儿,魄家世代统治魄水峰,更有落魂剑这等神器镇压着四方邪秽,相对于孤儿一般的宇世君,魄家可谓是位高权重。

然而门第隔阂却只是小事,更重要的,是落魂剑。自从魄梵出生之后,上一任掌门魄震便再也无法拔出落魂剑了,幸在和平年间,无外族进犯冥界,倒也不急着拔出落魂剑。然而,孩子一旦出生,宇世君便难逃一死。这是魄家世代的规矩。就像魄梵刚出生那一年,她的母亲便被推入了练剑用的火炉之中一般。宇世君不死,无论是魄震、魄梵还是将来出生的孩子都无法拔出落魂剑。而在魄家的字典里,最后关头,在落魂剑前相互残杀的只能是魄家的人,外族人一开始便要清理干净。

魄家的孩子从来就不该奢望有亲情和爱情,因为这些情感都会被落魂剑一刀斩断。

魄梵舍不得宇世君,于是将事情真相都告诉了宇世君。两人商定之后,决定私奔,魄梵放弃了尊贵和安定,宇世君放弃了自由和放荡。两人就这样,离开了冥界。

魄震知道此事后,大为震怒。女儿私奔倒是其次,若是找不到他们,落魂剑将永世不得出。

魄震将此事禀告冥王,冥王下令整个冥界通缉宇世君和魄梵。但此时两人已经跑到人类世界去了。

魄震怎么可能轻易放走他们,他亲自带人前往人间缉拿两人。

宇世君和魄梵离开冥界的那个秋天,在伊水湖边,魄梵生下了一个女孩,女孩淡蓝色的瞳孔,如同一弯湖水,皮肤白皙,像极了魄梵,宇世君初得女儿,开心不得了,亲自给孩子取名为水伊。一家三口,在伊水湖畔,过着幸福美满的日子。

然而,好景不长,五年之后,魄震带着魄水峰的弟子包围了整个伊水镇。魄震来势汹汹,冥界的幽灵整日在伊水湖上飘荡。

魄震的包围圈越来越小,为了保护妻女。宇世君将魄梵和水伊藏在伊山之内,独自一人手持长剑杀出了包围圈,将魄震等人引离了伊水湖。

魄震见到宇世君,更是气愤。带着人追了他七天七夜,宇世君身受重伤,濒临死亡,但他只想着多争取一些时间,他能拖得越久,魄梵和水伊便会逃得越远,她们也会越安全。宇世君最终倒在了一片黑色的森林之中,看着漆黑的天空,他长舒了一口气,似乎看到了死神的降临。

宇世君没有死,黑森林的主人救了他。那是一名白发苍苍的老者,手里拿着杨柳拐杖。那老者擅长幻术,利用幻境欺骗了魄震,让他以为宇世君已然死去,于是将宇世君的尸首投入了八宝楼的火炉中,然而那尸首只是杨柳枝幻变的。

魄震以为宇世君死后,并没有离开人间,他在人间搜寻魄梵和水伊的下落,只有她们都死去,魄震才能再次拔出落魂剑。

宇世君身受重伤,无法保护魄梵。他在黑森林里沉睡了五年,醒来之后,魄梵已然被魄震所杀,尸首也被丢进了八宝楼的火炉之中。水伊则下落不明。

妻死女散,宇世君几近崩溃,黑森林的主人同情他,让他拜在门下,教给了他本领。最后,他手持长剑,杀上魄水峰,手刃了魄震,然后看着魄震的尸首被大火吞噬。

杀死冥王亲封的掌门,本是大罪。宇世君本能再强,也无法与整个冥界抗衡。正当他欲随魄梵而去的时候,冥姬来到了魄水峰。她带来了冥王的口谕。

冥王不仅赦免了他的死罪,而且封了他为魄水峰掌门,这让他百思不得其解。

后来,冥姬告诉他:"冥王有一定的预见未来的能力。魄震已死,能拔出落魂剑的只有一人,那便是你的女儿——水伊。冥王看到了未来,你与你女儿的相遇,看到了落魂剑再次在冥河上空升起。你会等来你的女儿,而冥王也需要你,因为也只有你,才能等来落魂剑的下一任主人。"

从此,宇世君便在山上,等待着人生中另一个最重要的人。

他在山顶种满了银杏树,那是他和魄梵的初遇,也是他一生最美好的回忆。

银杏树叶开了又落,少年时那个爱好走马观花的宇世君已经死去,如今活着的,是一个在岁月的牢笼里苦苦等待的囚犯。

他忘记自己等了多久,银杏树叶落了多少次,终于,在一个黄昏里,在银杏树纷纷的落叶里,他看到了那个女孩,女孩的眉眼之间,隐隐可以看到当年魄梵的影子。从见面的第一天开始,宇世君便知道,她就是自己的女儿。

在以后得无数个夜里,宇世君都会去水伊的小院,看着那个孩子努力修炼,看着她进入梦乡。魄水峰上,人人都知道水伊修炼很拼,但是众人不知道的是,宇世君永远会比水伊睡得更晚。

水伊上山之后,宇世君去八宝楼的频率便越来越频繁,宇世君知道,他很快便可以见到自己的妻子了。

圣莲派攻山的那一天,他在火海里拼命地寻找水伊,可是若隐若现之间,他似乎看到了魄梵。那一夜,水伊平安无事,而宇世君也开始倒数自己的生命。

宇世君在等着水伊长大,等她足够强大。当水伊长大了,他便可以安心地去见魄梵了。

水伊上山后的第三十年,宇世君看到了自己生命的尽头。

宇世君记得,很多年前,魄梵刚生下水伊,便很宇世君说到:"世君,我很想看到女儿穿嫁衣的样子。我想,我的女儿穿上嫁衣一定会很好看,那个时候,也是她真正长大的时候。嗯...最好还是在春天的时候,那个时候银杏树叶还是翠绿的,虽然不及落叶好看,但是充满了希望。"

当他看到大红色嫁衣的水伊时,恍惚之间,似乎看到了很多年前的魄梵。他转过身,对着火炉里的落魂剑说到:"梵儿,你看到了吗?我们的女儿长大了,她穿上嫁衣的样子很美。"

他抱住了自己的女儿,想告诉她自己有多爱她。

落魂剑应该有新的主人,宇世君想,当他葬身火海的那一刻,水伊可以拔出落魂剑,成为魄水峰名正言顺的主人,或许那是最好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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