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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六章 新生

东益州积雪百年难遇,赵烈归家以来,风雪就没停过。先是大雪过膝盖,整个东益州的秋收甚至都没完成。

老汉们哭着刨雪,因为地底下的庄稼还没收完,宇文泰的命令就下来了,今年长安的粮食也稀缺,黄河水结冰是正常事,但是泾水渭水、甚至汉水都已经彻底冻成了冰坨子。南方下游的水流第一次见了底,陈霸先的军队就是因为长江水彻底消失,才没能挡住北齐军队南下的攻势,几乎失去了整个建康。

赵烈家也开始缺粮食了,不过因为施粥的缘故,他们家后几年的赋税就被朝堂亲口承诺给免了。余下的粮食,撑过一个冬天也并非什么难事。

萧叶若某天清晨长啸一声,整个东益州的婆子都被这声叫声震慑地发抖。赵家与徐家的婆子更是冷汗直冒。赵烈嘴上什么都不说,甚至安慰全家上下,让他们镇静,但是他手上却提着钢刀在门外走来走去。

热锅上的蚂蚁,急得是团团转。

清晨的寒冷,竟然让他沁出了好多的汗珠。那种直接从皮肤下忽然跳出来的汗水,将衣服染湿,北风一吹,整个人便如同生病了一样,不知究竟是寒冷,还是发烧般的热。

婆子和婢女几进几出,却始终听不见萧叶若的动静。好像还没开始,或者他根本听不到叫声?

着急是人之常情,很多僮仆拦在门口儿,不让赵烈靠近。婆子说女子的血,对男子来说就是不祥的征兆,所以让所有人无论如何都要拦住他,拦住这个其实脾气非常暴躁的一家之主。

婆子进去之前,赵烈一把将她的手腕握住:“一旦出现了什么事情,你一定要保住萧叶若的命。其他的我通通不管,只要留住她的性命!”

那婆子别看常年吃风沙,满脸的老褶子。其实双手非常的细嫩,如同少女的手一般,着实是干这一个行当的材料。

她赶紧挣扎道:“郎君先放开手,我这双手可得稳,你这一抓,这个力气这么大,我手都让你抓废了,我实在不敢保证。”

赵烈一个心软,将手松开。婆子的手腕儿甚至已经紫了。她埋怨道:“郎君手劲儿实在太大,我今天能不能做还是两回事了。郎君就安心吧,女子这一辈子都是命苦的,真有那时候,留谁的命,都得看女子的决定。”

赵烈点点头,方才黯然地将婆子放了进去。由于天气实在太冷,在火炕房里烧水实在太远,没等到走到屋子。水就结冰了。况且炉子里的火又有一些毒(一氧化碳)在里面,所以便直接将炉子放在屋子外边儿烧水。

哪个水壶开了,就直接用哪个水壶的热水。整个院子乱哄哄的,实际上却没几个人来去忙活,只有几个婆子还有那些递毛巾和热水的婢女。

采儿也服侍在左右,莲妹则躲在赵烈的身边儿,向上仰望的眼神里带有一些敬畏,也带有一些依赖,一种孩子向少女成长的特有的情愫。

赵烈管不了那么多,以后世的水平,也依旧有回天乏力的情况。这个年岁死亡率非常高,如果胎

儿太大,亦或是脐带绕颈,都有可能彻底断送两个人的性命。

他来回走动,时间好像很不给他面子。那铜壶沙漏里的细沙甚至看起来比平时还要慢上很多。气的他甚至想直接给那破玩意儿拆了,就当是时间彻底过去了。

两世为人,给他带来了什么改变,真的很难说。因为四十年的人生其实已经很漫长了,很多时候都会遗忘曾经很多的回忆。

正如眼前的焦急,实在很难把握什么情感。想冷静却始终冷静不下来,只能焦急地踱步。婆子将一盆掺杂一些血水的热水端出来,狠狠往外一甩,只听得一阵水落地面的泼洒声,便没了什么动静。

萧玄将棋盘拿出来,推了推赵烈的胳膊,意思是来一盘。赵烈往后一看,差点嚷出来。这都什么时候了,还下棋?难不成学南方的那群士大夫,听了胜利的消息还把自己的嘴唇咬碎不成?

赵烈方才想推脱,萧玄说道:“吉人自有天相,姐姐从来都是凰的相貌。”

赵烈说道:“现在非同寻常,不是安静的时候。你去一边儿,看看书什么的,我就在这儿等着你姐姐的消息。”

这时候的门内传来几声叫声,而后渐渐隐没。赵烈很敏锐,察觉这是萧叶若的叫声,虽然极其细微,而且并不急迫。但是他还是不由自主地想靠近门口,想冲进去安慰她。

萧玄这时候才说道:“姐姐吩咐过我的,一定不能让你太过冲动。咱们就去左堂下一盘棋,就一盘。”

那些婆子也劝说道:“主家就去一个偏僻处休息一下吧,女子生养很难,没有一个时辰以上,很难说瓜熟蒂落的。夫人知道有你就足够了,你这样冲动,很容易让夫人分心。”

……

萧玄的棋术还算不错,但是只是学到了一些皮毛。他的想法在赵烈看来,非常的稚嫩。萧玄比之前那些岁月里的躁动大相径庭,只是赵烈一直在想着棋局以外的事情,从而忘记了观察坐在他对面的孩子的一举一动。

“姐夫是如何做到的?”萧玄见赵烈心不在焉,举棋不定,便开口没由来地问了一句。

“什么?你说什么?”赵烈有些愣神,他始终在想自己孩子的性别,还有他们的模样。在想自己出生的时候,父亲会不会一根一根地数他的小指头?

萧玄说道:“姐夫脾气秉性很暴躁,你是如何应对的,如何成为这么稳定的人的?我记得有好多次,姐夫戾气都非常的重。”

赵烈确实脾气非常大,有的时候一点就着,别人没怎么生气,他自己气的肝疼。有时候甚至控制不住自己的怒火,甚至烧的太过,自己都已经深陷其中,却无法自拔,最后受伤的还是自己。

自己是如何改回来的,很难去一一详解。赵烈说道:“为了大势,什么都可以牺牲。这恐怕就是最能总结我这秉性改变的一句话吧。”

萧玄若有所思:“姐夫曾经也被人嘲讽,如同春秋所说,如同史记里的韩信一样吗?”

萧玄眼里的期许,

一直觉得赵烈就是一个不败的神话。他的故事似乎永远也讲不完,让萧玄这等积攒了好多的世家富贵生活的经验,一点也用不上。

赵烈想想:“也没有那么经受考验,曾经的平庸并非人画地为牢的借口。我的生存一直如同蝼蚁,却仰望着整个黑夜下的苍穹。”

萧玄拱手道:“我一直姐夫经历风刀霜剑以后,方才有了这等彻悟。西域的事情,我何时能与姐夫你同往?”

赵烈前世很悲哀,并非简单地因为被压制。那种绝望,来自于社会阶层,纵然不如如今这种绝望,却有一种……一种同一样的压迫,不同的体会。

前世的特点,就是是个人受一点教育就觉得自己是个人才。“人才遍地”是一种“常态”,但是真正有见识的人却越来越少。以至于后来的隐士们,全是念经避世的失败人。他们一辈子的目的除了吃斋念佛,就是吃山靠山。

“怎么说,并非坚韧就一定会有成就,而是坚韧背后的处事方法。政治的道路并不简单,正如初生的朝阳并不知道寒冬的肃杀。你要走的路还太多,我可以带你去见见那整日吃黄沙的道路,却并不能给你带来更多的好处。”

院落之外,雪花飘零。两汉之时,二月雨雨,连绵三月,而冬天的雪甚至可以下一整个月。如今纵然兵祸连天,人口此起彼伏。但是那雪依旧保持在两汉时候的豪情之中,在后世人看来,其实很难想象北方还有连绵一个月不断的飘雪。

萧玄捻着棋子,面沉如水。赵烈心里焦急却面带微笑:“你这棋下的有失水准,在与敌人交锋的时候,得学会很多东西,并非一味仇视,才算是对敌人的意图全部散发出来。”

萧玄正要说话,门外忽然出现一阵轻微的响声,接着就跑进来一个婢女,那女子进门便喊道:“郎君、郎君!恭喜郎君,贺喜郎君!夫人顺产,夫人顺产!”

赵烈顾不得什么礼仪风度,跳下炕去穿鞋,却发现不知怎么两只鞋子都分散了,一时半会儿还就穿不上。

他干脆扔了鞋,直接赤脚跑进雪地里,没过多一会儿便湿透了整个小腿。

萧玄紧随其后,努力跟在姐夫的身后,也想见见自己的外甥长的是何等模样。

一群婆子将整个院子都占满了,赵烈进去的时候那些女子七嘴八舌地上来给赵烈贺喜。赵烈见一群人这般模样,心里头也沉了下来。

屋子里被采儿弄了好多香料,那干瘪的花瓣儿甚至都拿出来当做遮蔽血腥的物件儿。萧叶若躺在炕上,旁边的火炉哔啵直响,火光将采儿那激动得几乎将整个牙床都露出来的笑容灿烂得很突出。

赵烈奔到炕边儿,看着两个襁褓,再看看萧叶若满脸的疲惫。他轻轻地摸了摸已经放在小被子里裹挟的两个婴儿,那甚至没有自己半个胳膊长的婴儿,就那样躺在里面,双眼紧闭。

他忽然想起自己曾经穿越过来的视角,方才明白那时候那个粗匡的汉子,眼睛里究竟流露着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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