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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四章 枫露

“齐世兄帮了我这么大一个忙,实在不知该如何报答。不如就把齐世兄原定的最春楼的席面取消了,算是还了这一次的情分。”

“没想到乡君还很会耍赖。”齐延笑了起来,仿佛她刚才是说了一个笑话一般。

她没有见过这样的齐延,一时间有些怔忡。

“乡君请放心,今日我帮了你一遭,这个情分我很快就要讨回来的。”

沛柔就是不想和他过多接触,才会这样说的。

但海柔对她来说很重要,她也只能承他今日的情。闻言便道:“来日不知是何日,齐世兄请明言便是。”

“乡君果然很爽快。”齐延重又在方才的石凳上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我想向乡君借一个人。”

沛柔跟过去,在他对面坐下,“什么人?”

齐延漫不经心地把茶杯递给沛柔,道:“林霰。我舅公重病,我想借了他去给我舅公看病。”

齐延的舅公,那不就是何霓云的祖父,武英殿大学士,兵部尚书何阁老。

前生何霓云就是因为祖父和祖母相继去世,她总在孝期里,所以才没法定亲的。也所以,齐延才会错过她,最后一道圣旨和沛柔成了婚。

他会这样做,是为了他和何霓云的婚事努力吧。

也是,前后两生,和他青梅竹马的都是何霓云。他那样冷淡的性子,若不是朝夕相处,也的确很难对谁生情。

总归她今生不会嫁给齐延,那他娶谁,又有什么分别。

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沛柔的心意却数转。她刚抬起眼,就迎上齐延探寻的目光。

“乡君不要多想。我舅公是朝廷肱骨之臣,他若是猝然因病去世,恐怕会引起朝廷动荡。”

“元放如此,纯粹是一片爱国之心,全然没有掺杂半点私情,还请乡君不要吝惜人才,将林霰借元放一用。”

这个人还是这样,非要把话说的这么好听。

说到底,以何霓云的心气,若是她祖父还在,她未必就会愿意嫁到落魄多年的诚毅侯府里。对齐延而言,恐怕还是镜花水月一场空。

可何霓云的祖父可是铁杆的三皇子党,她能把林霰借给齐延吗?

何霓云的祖父过世之后发生了什么?沛柔开始在脑海中回忆。

前生他似乎是昭永十七年的秋季过世的。太子在昭永十七年夏季被废,很快何阁老过世,三皇子党也遭受了沉重的打击。

而后冬季,父亲上书弹劾何阁老之子,何霓云之父贪墨,何父被革职查办。

昭永十八年四月,她被永宁郡王府悔婚,景珣和柯太师的孙女柯明碧订婚。之后很快赵五娘也嫁给了三皇子。

后来今上猝然驾崩,废太子病死庐州,从未被立为太子的三皇子登基。孝期过后,她就被赐婚给了齐延。

有些事情看起来全无联系,前生她对政治并不敏感,所以全都轻轻放了过去。

前生今上废太子的原因,是因为太子无子。可那时候距离太子大婚还不满三年,就连她这样完全不懂政治的人,都会觉得这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可今日这样一想,最关键的两环恐怕就是引发太子被废的事情,以及何阁老之死。

她已经尝试让林霰帮忙,改变了恒国公世孙的命运,究竟能不能改变赵家对争储一事的态度她不知道,但她觉得这是值得一试的事情,所以她也就这样去做了。

那这一次呢。

如今她身在其中的,是昭永十六年。

在昭永十七年之前,一切的事情好像进展地都很缓慢,很温和。而在太子被废,和何阁老身死这两件事情之后,所有的事情都变得更快了。

定国公府也不得不主动,或是被动的站了队,而后在新皇登基几年之后,最终落得了这样的下场。

看来这一件事,也是值得去做的。

她一早就在怀疑三皇子的皇位得来不正,若何阁老还在,属于何阁老的势力没有被根除,也许他也就不必那么着急,徐家还能有机会选择一位明君辅佐。

“乡君在想什么呢?”齐延已经喝完了一盏茶,又替沛柔泼去了残茶,重新斟上了一杯。

沛柔此时已经回过神来,也下定了决心,她可以和齐延谈谈条件了,“我在想,齐世兄是怎么知道林霰是我的人,并且医术高超的。”

“我还以为乡君不会问我这个问题了。”

齐延就轻轻笑了起来,把茶盏放于一旁,朗声道:“时疫盛行时,曾有一位游医带着药童进入了恒国公府。”

“恒国公府的大公子病重,连宫中的太医都束手无策,他的病,却被这位游医治好了。”

“众人都以为是这位游医医术高超,却没想到真正开方治病的是他身边的小药童。恒国公府百般挽留不得其果,只好放行。”

“我却知道,这游医不过是城南善堂里的一个孩子罢了。”

齐延没有管沛柔骤变的脸色,继续娓娓道来。

“乡君是否把事情想的简单了些,若是恒国公府的人再留一个心眼,派人跟着那游医,发现他曾去过定国公府。那乡君做了好事,即便是不想留名,只怕也要留名了。”

“更何况定国公府和恒国公府素来不和,他们家的老国公爷是最多心的一个人,到时候,只怕也未必会感激乡君的一片心意,还要以为乡君是别有他求。弄巧成拙,反而不美。”

沛柔没有再让齐延说下去,望着他的脸,冷冷道:“齐元放,你今日来此,究竟意欲何为?”

眼见着沛柔杯中茶又冷,齐延耐心地又替她泼去残茶,而后再斟一盏:“元放今日既然将这些事情据实以告,就是想换得乡君的信任。”

“请乡君相信,我不会害你。何阁老多活一日,燕梁的江山确实能多一分稳定的砝码。”

“我与乡君此时或许殊途,但日后定然同归。”齐延把那一盏茶递给了沛柔。

沛柔将茶盏接下,而后慢条斯理地品尝了一口。

这是齐延最爱喝的枫露茶,取春日香枫之嫩叶,入甑蒸之,再将枫露点于茶汤之中。

她与齐延成婚之后,曾经见齐延对着《养小录·诸花露》中所载之法试过。她喝完之后,齐延才告诉她这是他制出来的第一盏枫露茶。

虽然味道不错,有一种别样的香气,令人联想到碧云秋色,枫叶初霜。但齐延拿她来试茶的味道,她到底还是埋怨了齐延大半日。

他原来明明这样早就会制了,却还要骗她,实在很可恶。

“林霰确实在我身边,我也的确可以请他看何阁老的病。可你要记得,这并不是因为你的请求,而是因为我的确也想这么做而已。”

齐延就笑了笑,“‘请’他看病?这是乡君格外尊重有才之士,还是因为乡君不能完全把林霰收服?不过,这也不重要。”

他站起来,极其正式地给沛柔做了个揖,“乡君虽为女子,却心系天下,元放实在敬佩之至。”

而后又道:“可这样说来,乡君虽把人借给我,却是为了自己拳拳爱国之心。那我方才把一个重要的消息送给了乡君,乡君是否还欠我一个人情?”

千算万算,居然还是没有算过他。

可是,齐延和三皇子是表兄弟,又曾经是他的伴读,显然是三皇子党。武宁侯张家如今更是三皇子的母族,他们应当坚定地站在一起,帮助三皇子顺利登基才是。

可齐延的态度,却显然并不希望武宁侯府能结定国公府这一门强援。

是因为同是三皇子母族,诚毅侯府是生恩,武宁侯府是养恩,此时就已经有了矛盾,还是因为别的什么事?

沛柔隐隐觉得问题的关键应该在这里,可是想了半日,始终未能得其果。

反而顺势琢磨起了齐延。

明明三月上巳节见到他,他还不是这样的性子,可为什么大病了一场,之后就成了这样。

前生齐延病后,性情上似乎并没有那么大的改变。

茶壶中只剩下最后一杯茶,齐延仍然给沛柔满上。沛柔还在思考,不知不觉就把这一盏茶也喝完了。

见沛柔喝完了茶,齐延不动声色地笑了一下,方道:“乡君难道是在想怎么赖账不成?”

“自然不是。”沛柔道:“既然齐世兄欠了我的人情,只是用醉春楼的一桌席面相抵。那我自然也可以如法炮制。”

“听说醉春楼有一种酒名叫瓮头春,实在是世间佳酿。来日我在醉春楼设宴,还请齐世兄尽兴,不醉不归。”

齐延却摇了摇头,“谁说我请乡君去醉春楼吃席面,是还当日乡君提醒我的情谊了。明明只是为了纭春的胡辣汤而已。”

“元放欠了乡君这样大的人情,居然只想用一桌席面来还,这不是君子所为。”

沛柔有些迷糊了,那日他是这样说的么?

还是她太过无用了,那日月色正好,她居然也就在这月光和枫林中无尽的沉溺了下去。后面他说了什么,她都已然记不得了。

不过,他既然说她耍赖,她就耍赖又何妨,反正她也不是君子。

“齐世兄觉得一桌席面太轻,一定要用别的事情来还当日的人情,我敬佩齐世兄的胸怀和人品。”

“可我却觉得人世一沤浮,时光如瞬流。香蚁一杯,春酲一枕,可值千金。何时设宴,只看齐世兄便是。”

齐延就只是望着她笑,对着她这样明目张胆的赖皮行径,似乎也并不是太在乎似的:“乡君既然如此说,元放也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

沛柔正有几分得意,就又听齐延道:“方才乡君喝了那许多的枫露茶,想必此刻应当有些饱了。倒是可惜了李嬷嬷做的狮子头,看来也只有元放代劳,帮乡君把它解决了。”

“不然,岂不是辜负了李嬷嬷的一片心意?不过乡君放心,元放这次也不会来此白吃白喝,会在醉春楼再设一宴款待乡君的。”

她这才反应过来,方才跟齐延谈话,他不停地给自己倒茶,她居然不知不觉喝下了三四杯茶。

这个人,也实在太过分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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