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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二章 值得

“夫人说,要看看这账本与实际市价的出入,这又是如何能看得?要借了定国公府同时期的账本过来比对么?”

齐延与沛柔十指相扣,走在诚毅侯府的丹若园中。

“若是这样的话,也只能比对出,小常氏与诚毅侯府的账房之间,谁更贪婪罢了。”

“柯氏出身柯太师府,前几年都是她在打理中馈。她这个人最重名声,与名声相比,这些阿堵物根本不算什么。”

“更何况她本就是国公夫人,已经有享用不尽的富贵,她又没有儿子,将来不过是我八妹妹清柔的一份嫁妆罢了。”

“她是不会做中饱私囊的事情的,不过下面的人就不一定了。”

齐延便问她,“那你打算如何比对,不同的年成,米面菜肉的价格都不同,若不是书面记录,恐怕很难详尽。”

沛柔就望着他,“这些年我的乡君俸禄都去了哪里你知不知道?”

齐延摇头,“我的收入全都交给了夫人,可夫人的收入,哪里需要向我报备。”

“和你说正经事呢,你又在这油嘴滑舌的。”

沛柔扶了扶鬓边的菡萏宫花,“早年间我曾经与我三姐姐一起去过城南的善堂,目睹了那里的惨状,便决心要改变他们的生活。”

“我祖母便允许我一个月过去一次,捐赠给那边的物资,由公中出钱,也由我全权负责。”

“后来我成了乡君,公中这一笔钱便蠲了,善堂那边只由我的俸禄供给。所以我有权过问那边的账目。”

沛柔望着齐延得意地笑了笑,“我早已经想好了,若是要查账,便借了那边的账目过来比对,想来便能看出区别了。”

“定国公府的账目,是水至清则无鱼,可善堂里,我却决不允许有人浑水摸鱼。”

“我原来只知道你每个月都会过去城南善堂看看那里的孩子,却没想到你居然还过问那里的账目。做得好,许多人都因你过得更好了。”

齐延随手折下一枝茉莉,递给沛柔,“送给你的。”

沛柔却并没有接,只是站在原地,“看看上面有没有小虫子,若是没有,我觉得我的发髻还空空荡荡的,给你个机会把它别上去。”

齐延就笑了笑,“天不怕地不怕,倒是怕小虫子。”仔仔细细地查看过了,才把茉莉花插进了沛柔的发髻。

“你还记不记得,小的时候,在何家那次,何家大表姐定亲。丰之兄他们说要去内院看何家大表姐,我没法阻拦,所以只能找你。”

“还以为你会去找你三叔母过来,没想到居然这样胆大,自己扮做个丫鬟,发髻上插了一排茉莉花,便过来把丰之兄叫走了。”

沛柔点了点头,“当然记得,那时候还有人出言不逊呢,可恨我不知道是谁,不然一定要他好看。”

“那是武宁侯府的张四郎,去年十月,他刚从朱芙楼出来,便被人套了麻袋狠狠地打了一顿,打得他起不了床。”

“他还以为自己是在青楼楚馆里得罪了人,再也不敢往花街柳巷去。”

齐延忽然提起这件事来,沛柔便道:“打他的人该不会是你吧?就为了那日的事情?”

齐延就点了点头,满不在乎的样子,“谁叫他出言不逊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沛柔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你记性真有那么好啊。明明那时候看起来整个人便如同一座冰山一样,倒还记得这些细枝末节的事情。”

“明明是你自己总是冷着脸对我,难道还要我有好脸色不成?而且,上元节初见,我给你行了礼,你甚至都没有还礼。”

沛柔便瞥了他一眼,嗔怪道:“我今日算是见识了,男人翻起旧帐来,比女人可厉害多了。该不会哪一日你想起来,也找人把我打上一顿吧?”

齐延就凑近了她,笑的有些促狭,压低了声音道:“要让你起不了床,何须对你动手。”

“登徒子!”沛柔立时便要伸手打他,齐延又捉住了她的手,两个人笑着闹成了一团。

“四弟,乡君。”

听见声音,沛柔和齐延才停下来,止了笑,恭敬地走过去给世子行礼,“大哥安好。今日倒是难得在花园里遇见大哥,看来大哥的身体真是大好了。”

世子是齐延的大哥,早年间在西北,也颇积累了些战功,名声倒比如今的诚毅侯还要响亮些。

可惜英雄尚未迟暮,就已经重病缠身,实在是叫人怅惘。

若是他不是如此病弱,张氏前生恐怕到后来也不会那样厌恶齐延。小常氏更是不必打着把自己的儿子过继到世子名下的主意,自然也不必来害她了。

小张氏并没有与世子在一起,今日陪伴着他的,似乎是小张氏身边的一个奴婢。见沛柔注目于她,世子便笑道:“这是黄氏,是我的妾室。”

他身边的黄氏便给沛柔与齐延行礼,“奴婢见过乡君,见过四爷。”

沛柔又认了认,应当就是小张氏身边的丫鬟没错。前生她并不记得世子还有一个妾室。

侯夫人张氏深受妾室之苦,更看不上庶子庶女,今生居然同意让世子纳妾。这是因为小张氏执掌中馈,所以无暇顾及世子么?

沛柔让她起来,笑着道:“倒是不知道大哥还抬举了个妾室。如今大嫂主持中馈事情太多,大哥身边也确实该有人服侍。”

世子便道:“黄氏原来就是映娘的丫鬟,平素也是她帮着映娘照顾我。如今映娘无暇分身,便干脆抬举了她。”

沛柔淡淡地笑了笑,“大嫂贤惠。”

这样的事情,与她也没什么关系。她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做个贤惠的妻子。

世子忽然现出了几分怅惘来,“映娘她的确是很好的。只可惜我早年在西北,回来后又成了这样,她做了我的妻子,倒是有几分委屈。”

齐延便道:“大哥何必做此悲声。从前大哥在家时,和大嫂也是举案齐眉,让我们看了也觉得十分羡慕。”

“总归大哥的身体也不是不能好,大嫂总有守得云开见月明的一天的。”

世子一笑,看起来便更像张氏了,“我初次出征的时候,四弟还只是一个小娃娃。我们虽然是亲兄弟,可你自小养在祖母屋里,也甚少见面。”

“如今你都已经成了两榜进士,又娶了乡君这样的妻子。娘虽然嘴上不说,心里其实也是很欣慰的。”

齐延就只是笑了笑,没有说话。

张氏对他究竟有几分上心,昭永十六年那一场时疫,已经尽数分明了。

前生在沛柔出府之前,世子便已经油尽灯枯了。那在那之后呢,是不是齐延成了新的世子。他与张氏,母子之间,又走到了怎样的地步?

他们与世子其实无甚可说的,沛柔便道:“大嫂如此繁忙,娘让我帮着她,倒显得我有几分惫懒,如今脸上也有几分火辣辣的。”

“大哥难得有兴出来游园,我与相公便不打扰了。”

沛柔与齐延已经走出了几步,世子却忽然道:“我听说乡君最近在查家里的账本?”

沛柔就回头笑了笑,“是。”

世子又道:“许多事,重要的不是上面写着的东西。”而后就半靠着黄氏,慢慢走远了。

沛柔与齐延对视了一眼,“大哥的意思,也是要提醒我这本账是假的,不要关注上面写了什么,要关注它本身么?”

齐延想了想,“或许就是这个意思吧。”他的目光落在远处的一片芍药花上。

“你不知道,我大哥从前身体好的时候,真的是个很聪明很能干的人。他太优秀,让我觉得我似乎永远都及不上他。”

“因为我生下来,便被抱到了祖母屋里,所以我娘从小待我就很不亲近。那时候我看着大哥总是在惠清堂里出入,其实真有几分羡慕。”

“我开始还以为只是因为我大哥优秀,我不如他,所以我娘才偏爱大哥。我也就跟着祖父留下的副将,每日早起练功,期盼着有朝一日我娘也能用看我大哥的眼光看我一眼。”

“可我这样用心,能够得到的,也只有祖母的夸奖罢了。她是这样说的,‘我们延哥儿小小年纪就这样努力,假以时日,廷哥儿也算不得什么’。”

“我那时候不懂得分辨是非,既然祖母也要我去和大哥比,那我就一直把大哥当作一个应该超越的目标。”

“我后来才明白,其实我娘不喜欢我,根本就不是因为这个原因。哪怕有一日我比大哥更优秀,杀了更多的敌人,立了更多的战功,在我娘心里,我也不可能有与大哥一样的地位。”

沛柔想起来,从前在宫中的绿妍亭里,那一个雨天她听见的齐延与四皇子的对话。

“是其献鼓励我,叫我不必以谁为目标,只要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就好。所以我才成了如今的我。”

她其实早就应该知道,以齐延的心性,如果有的选,是不会站在三皇子那边的。

沛柔在那一片芍药前停下来,望住齐延的眼睛,“你很好,在我心里,你从来都是最好的。人生在世,只要求值得之人的认可,便已经不虚此行。”

齐延的手,轻轻地抚过沛柔的脸庞。他的手拿过剑,也拿过笔,要比她的更粗糙许多。

“是,能求得值得之人的认可,我已经幸运过许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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