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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章 古刹

日光渐渐炽热,让沛柔有几分受不住,她正想和齐延说想进船舱里歇一歇,齐延便开了口,“我们到了,准备下船了。”

他们站的是远离岸边的一侧,齐延一直将她圈在怀中,叫她有些意乱,倒真没有发觉,她们的船只已经在靠岸了。

她回过头,越过齐延的肩膀看了一眼,只觉得岸边的那座山有些眼熟。

齐延就把沛柔从自己怀中放出来,牵着她的手往景理夫妇那边走去。

景理回头,见他们走过来,便对齐延道:“这便是你说的池既山?远远望去不过平平,不过秋日里仍然能林木葱翠,也还算不错。”

齐延就笑道:“你们江南多是小山,今日见了燕京巍峨山脉,还能脱口而出‘不过平平’这个词,不错,验之兄果然见多识广。”

絮娘就笑道:“齐司务不必理他,他根本什么也不懂。我看是他在杭州府爬惯了小山,见了这样高的山有些害怕,所以就先贬低了再说。”

“嫂夫人不要客气,唤我元放便是了。这座山虽高,却可骑马而至半山腰,再拾级而上去看山顶的天池即可。”

“燕京人知道此处的并不太多,所以倒也算是个清雅的好去处。”

他们说的热闹,沛柔却犹在思考。听完这座山的名字之后,她就更觉得有几分耳熟了,只是始终不能想起来。

说笑间船已经靠岸,齐延扶着她小心地下了船,踩在溪岸河滩之上。

她几乎没有走过这样的路,觉得有几分好玩。齐延却担心石头松动,她会崴了脚,一直如临大敌般地看护着她。

山脚下已经备好了四匹骏马,齐延平素骑的马与沛柔的枣红马都在此处。难怪她早上出来时,在马厩里没有找到她的飞鸿。

齐延的马叫飞隼,毛色乌黑发亮,十分精神。前生沛柔知道以后,便将她的枣红马也改成了类似的名字。

沛柔已经许久没有骑过她的枣红马,此时见到它,有一种别样的亲昵。她很快上了马,齐延也是,回头一看,景理和絮娘却同乘了一匹。

“你的嫂夫人不会骑马,所以也只能如此了。”他这样说着,望着齐延的目光却还有几分得意。

这又是在同他炫耀?

沛柔就转过身来偷笑,夹了夹马肚子,在山路上走起来。

只有一条路,她走在最前也不怕迷路。她许久没有来山中游玩,看什么都觉得新奇。

虽然山外已经日阳高照,可山中古木葱茏,还是十分阴凉,若不是齐延坚持要她穿上披风,恐怕她此刻便要觉得冷了。

这座山中的植被好像是要比其他她去过的山同时期都更茂密一些,走到后来,几乎觉得要遮蔽了日月。

幸而这样的路程也只有一小段,很快便又重见了日光。她在山中行走的越久,便越觉得熟悉,只是总也想不起来,让她觉得有几分头疼。

齐延一直静静地跟在她身后,目光深沉,偶然她说话,他才回答几句。

前生这段路程,她曾经在夜晚时一个人走过。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他们终于来到了山中的石阶前。虽然已经行了一半的路程,可这石阶仍然高耸入云,尽头隐藏在雾气中,不知通往何处。

絮娘见了,不免就有些发怵,“倒真是我见识短浅了,这样的山还真是从没有爬过。”

齐延就笑着对沛柔道:“你不必害怕,若是你走不动,我会背你上去的。”

沛柔倒是还好,也并没有那么害怕。齐延这样说,像是专门说给景理听的。

景理也不堪示弱,牵了絮娘的手,“你身子轻的如同柳絮一般,我就是将你背着爬完这座山,也算不得什么。”

齐延就回过头笑了笑,“验之果然好魄力,那我们这就走吧。”

就与沛柔携手,拾级而上。

山中似是刚下完一场雨,青石板的台阶上还有清凉的水渍,有青苔生于其上,生长出盎然的属于夏季的绿。

像这样的山中,应当有许多鸟雀才是,可是却很奇怪,连一声雀鸟的声音也不闻。只听见景理不惯爬山,有些粗重的喘息声。

他们行了一个时辰,也只走了一半,景理便提议大家坐下来休息。

齐延是无可不可,可见沛柔也有几分疲惫的神色,便脱下了身上的披风,折起来放在一旁的青石上,让沛柔去坐。

沛柔没有同他客气,就在那青石上坐下了。

景理便道:“我说齐元放,你都不会觉得累么?走了这么多路,你怎么还跟个没事人一样。”

齐延就转过身去,“这座山不过尔尔,走了这几步路,有什么累的。怎么,验之可是觉得累了?”

景理就气的背过身去和絮娘说话,没有理他。齐延也重新面对着沛柔,沛柔便拿出了自己的丝帕,轻轻替他拭去了额上的汗水。

虽然说他并不觉得累,可他是容易出汗的体质,走了这些路,也已经是满头的汗水。

休息过一阵,齐延就催促景理该继续往前走了,景理却磨磨蹭蹭的。

絮娘便笑着道:“再走这些路,我也实在是不能了。不如元放你带着沛娘先走,若我们休息够了,也能走得,便上去与你们汇合,若不能,也只在此处等着你们就是了。”

齐延听完,也就不勉强,笑道:“那嫂夫人自便即可。”

又回过身对沛柔道:“你也累了,我背你上去。”

沛柔刚想拒绝,就听到景理幸灾乐祸的声音,“乡君不必同她客气,他故意把我们弄到这个地方来,想必就是等着这一刻,在你面前逞英雄呢。”

齐延在沛柔面前蹲下身来,让沛柔靠在他背上,对景理道:“自己不能了,还说别人逞英雄,便让你看看,我是不是逞英雄。”

背起了沛柔,便往云中走。

沛柔在他背上,好像很高兴的样子,一会同他说这个,一会儿同他说那个,时不时贴心地替他擦去额上的汗水。

沛柔还是没有认出这是哪里。

她越是待他好,越是活泼,他就越心疼她前生一个人走在昏暗月色之下这段长路的时候。

他们终于走到了雾气之中,那雾气也不再是白茫茫的一片,让他们能看清前方的山门。

沛柔忽然沉默,让他把她放了下来。

她终于想起来这是什么地方了。是前生昭永十六年八月时,她为齐延求药的那座古刹。

她从前来这里的时候是夜间,只知道山下有水,可她策马而来,离河滩很远。她奔走在山路上,也只是凭着心中因对齐延的爱慕而生的勇气罢了。

她听过许多志怪故事,夜间山中的花草树木于她而言无异于鬼魅。她不敢多看一眼,眼中只有脚下的路。

不知疲倦地走啊走,从夜色深沉,走到东方既白。

等她终于如今日一般站在山门前,她已经连敲门的力气都没有了。

齐延像是没有发觉她此刻的犹疑一般,与她十指相扣,朝着山门走去。这一日的山门大开,并没有小沙弥在一旁。

沛柔不认得上山的路,寺中她注意到过的一切却都还记得,历历在心。

走过最后几级阶梯,右边便是寺门。

寺门铺着凹凸不平的青石板,比山路上那些还要不平,仿佛是专门让人跪的。沛柔在寺门前的一块青石板前停下,慢慢地蹲下身。

这是她前生跪了一日的那一块。她用手轻轻拂去了上面的杂草,露出了石板上刻着的一朵花的纹样。

不知道是谁顽皮刻上去的,她没有见过,也并认不出是什么花。她在这里跪了一日,听着佛法纶音,也就盯着这朵小花看了一日。

看见这朵花,齐延也明白了前生一些事。

齐延在她身边蹲下,问她,“这是曼陀罗。传闻中红色的那一种,能唤起人前生的记忆。你怎么知道这里有一朵花的?”

沛柔淡淡地笑了笑,爱惜地摸了摸那一朵花,而后站起来,“好像梦里梦见过。”

前生她没有办法,只能在这里跪着求那个大和尚。一面想着齐延,求漫天神佛不要让他死,一面目光却又离不开这朵小花。

她正想伸出手去摸一摸这朵花,大和尚忽然从寺中走出来,好像终于懂得了慈悲,将药赠给了她。

她马上就站起来,和大和尚道了谢,踉踉跄跄地向寺外走。

或许是菩萨保佑,她腿上受了伤,回家又被罚着跪了祠堂,居然也并没有生病,齐延也仍然活下去了。

齐延也站起来,与她一起进了寺门。寺门上的牌匾已经不见,沛柔也想不起来究竟原来刻的是什么了。

寺内只有一座殿宇,供奉的是燃灯古佛。

佛教古籍《大智度论》卷九记载,“燃灯古佛生时,一切身边如灯,故名燃灯太子。作佛亦名燃灯。”

这座古刹看来已经许久没有人来,佛像金身斑驳,落满了灰尘。却仍然坐于莲花宝座之上,慈和地面对终生。

前生她只顾着求大和尚,根本就没有注意过寺中的佛像。今生她笃信因果,不必蒲团,也已经在佛前拜了下去。

她已经将这件事忘却了许久,没想到今生有缘还能再来一次。她不知道自己是修了什么因果,才能让人生重来一次,她心存敬畏。

齐延看着沛柔,眼中如有浓雾化不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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