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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三章 厉害

张氏说完,便起身离开了。

小常氏仍然在旁边的厢房里,夏莹吹也仍然立在沛柔的内室里。她都没有去管。

“齐元放。”沛柔冷笑,“她叫自己的儿子‘齐元放’,她甚至说了这样的话,她根本就没有把他当成她的儿子。”

刀剑无眼是什么意思?她甚至恨不得齐延不要再回燕京来。

沛柔勉力整理着自己的情绪,这件事还没有结束。夏莹吹她可以不必去管,可在这屋子里的还有纫冬。

方才的药味还没有散去,也隐隐能听见小常氏呼痛的声音,沛柔不想被这声音影响,便带着众人去了前院。

她淡淡的道:“二嫂若是无事,便早些回府陪思哥儿去吧。我该从你身上讨多少利息,将来你自然会知道的。”

夏莹吹没有再说话,只是又给太夫人行了一礼,而后便转身出去了。

她的背影看起来从来都是落寞的,仿佛把西北的残月纂刻在了身上,永远都不会再圆满起来。

比起夏莹吹,她给纫冬的机会就更多了。

纫冬的母亲去世的那一年,沛柔把自己在太夫人屋子里攒下来的体己全都拿给了她。

她知道银钱或许于她已经无用,可那时候她不过也是个孩子,纵然她重生而来知道这些事,她也不能改变一切。

四个丫鬟,除了纭春稍微特别了些,她待纫冬也并不比织夏和绾秋差。

或许是她错了,她从一开始就不应该存着那份傲气,偏要赌一赌纫冬今生还会不会如前生一般背叛她,她背后的那个人又究竟是谁。

若她早早地将她送走,这些事都不会发生,又何必在意那个原来也并不存在的人呢。

齐延说的对,与他相比,她实在是太优柔寡断了。

“为什么。”沛柔低下头去,问跪在她身前的纫冬。她早该问问她这句话了,在她与张氏合谋给她下药开始。

张氏以为是她利用了纫冬,其实明明是纫冬利用了她。

纫冬今日穿的是一件月白色绣兰花草虫纹的褙子,没有用什么装饰,抬起头来时,也只是素净的一张脸。

她静静地看了沛柔片刻,而后笑了笑。

多年来她虽然为奴婢,可沛柔从不曾亏待过她们,纫冬生的好颜色,比一般官宦人家的小姐也不差什么。

“升米恩,斗米仇啊,乡君。您的恩情我无以为报,所以干脆就不报了。”

“只是这样吗?”沛柔微微俯下身去,凑近了纫冬的脸。

“就只是这样,不是因为其实你也爱慕齐元放?”

纫冬的眼神忽闪,纤长的睫毛颤了几颤,显然是受了极大的震动。

但是她很快又平静下来,满不在乎地道:“是我做了什么,露出了马脚吗,乡君?”

纫冬这样的表现,沛柔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四个丫鬟里最沉稳的是纫冬,她对什么都不关心,平素都是八风吹不动的。

实际上她也什么都没有做,这根本只是沛柔突如其来的预感罢了。

她曾经和齐延谈起过纫冬,他说她背后恐怕什么人都没有,她只是恨徐家人而已,能害到一个,便算一个。

可在沛柔嫁给齐延之前,她侍奉她十年,除了当年香山马球场上的疑案未明,纫冬似乎并没有对她做过什么。

两生都是她进了诚毅侯府之后的事情。她害她的那些伎俩,不需要张氏,不需要何霓云,不需要任何人,她自己一个人都能做到。

在更遥远一些的时候,在前生纫冬去见齐延的时候,她拿的是那支雕蛮蛮的玉簪。沛柔明明有那么多其他的爱物,她却偏偏选了沛柔几乎不会用的这根玉簪。

在天愿作比翼鸟,沛柔发觉蛮蛮就是比翼鸟的时候,她曾经说给过纫冬听的。

只不过纫冬和绾秋是不一样的。她知道给人做妾室通房的下场,大约也从未想过要给齐延做妾室,所以经历过两生的齐延才会一无所觉。

可这并不代表她就不会嫉妒。嫉妒做了齐延正妻,又是她最恨的徐家人的沛柔。

恰巧沛柔的人缘又实在很不好,有那么多人都想害她,她只是一个不起眼的丫鬟,很好收买,假意投诚,就能不非吹灰之力的拿到许多东西,做许多许多的事情。

纫冬其实真的没有露出什么马脚,都是她的猜测,却没想到她猜中了。她赌将来纫冬不会背叛她赌输了,这样的事情却又猜准了。

沛柔只是望着纫冬没有说话。

一旁的陆嬷嬷忍不住道:“纫冬,当年你家人出事,是太夫人怜惜你,才让你在乡君身边当差的。”

“这么多年,你就算是不想着如何报恩,也大可以求着乡君把你放出去,清清白白的选一户人家嫁了,你为何要这样?”

纫冬忽而冷笑:“你们都觉得你们待我很好是吗?可你们有人真正在意过我们这些做下人的人的性命吗?”

“不过都是贱命罢了,做这些事,只是让你们自己看起来没有那么冷血而已。既然只是为了你们自己的私欲,我又为什么要感恩?”

纫冬面向太夫人,“您不觉得最该死的人就是您么?养子不教,二房的丫鬟有几个他不曾沾手,然后她们的命就到了常曼析手上。”

“只怕常曼析屋子里的一盆花,一盆草也比我姐姐这样无辜被糟蹋了的弱女子要高贵些。”

纫冬一家的一切悲剧,就是从她姐姐翠浓被她的二叔父徐敛和玷污开始的。那是纫冬成为如今这样的一切理由的源泉。

沛柔以为她改变了后来的事情,纫冬就能变的好一些,可根源没有改变,播种下去的是什么,就会长出什么来。

沛柔不敢看太夫人的脸色,因为她也隐隐觉得,在这件事情上,太夫人做的其实并没有那么好。

这屋子里该有人制止纫冬的,制止她说这样的话,可是却一直没有人动。最后却是茵陈走过来,干净利落的给了纫冬一巴掌。

“也许你说的有些话是对的,也许太夫人有做的不好的地方。但你也不是没得选的,你可以不要太夫人和乡君给你的恩惠的。”

“你一边接受了这些,觉得这是你应得的。却没有想过,既然她们只是把你们当作可以随意践踏的玩物,又何必要从你们身上求什么心安理得?”

“根本就是你自己玩弄了你自己罢了。”

纫冬伏在地上,或者是茵陈的理直气壮令她觉得有几分好笑,她笑起来,静静地看着沛柔。

“绾秋想当四爷的妾室,然后就落了被送到教坊司的下场。乡君原来也知道我的心思,怎么也还是心软,让我在您院子里又呆了这么久。”

“以您的性子,知道日日都有人在窥伺您的夫君,应当早就容不得了才是。怎么还容了我与绾秋这样久?或许您该向常曼析学一学。”

“和常燕君学也不错,诚毅侯府里另一个曾经觊觎过您的相公的人,如今落到了她手里。奴婢不该称您是好运气,还是好算计。”

纫冬把手从脸颊上放下来,在地上跪直了。

“不过奴婢到底还是要感激您的优柔寡断,若非如此,奴婢也没有机会把常曼析拉下水。”

她又看向太夫人,“这一次,您该不会放过常曼析了吧?奴婢一家的分量都不够,可乡君的性命和孩子总该够了。”

“我没有觉得你家人的性命还不够。可有些事,即便是我也不能做到。”

太夫人叹了口气,“二郎是我的儿子,可他也早已成年,不是我说什么,就能听什么的孩子了。”

“常氏是我选的儿媳,也是我管教无力,才让她在府里造了这样重的孽。或许我和今日的张氏,也并没有什么分别。”

太夫人的目光落在纫冬身上,又在心里叹了口气,“我没有必要同你多解释什么,你对徐家人的恨意,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了。”

“我只是悔恨我当初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不该把你放在沛娘身边,险些害了她,也最终害了你。”

沛柔摇了摇头,“祖母,这件事不怪您。我早就知道纫冬有不轨之意了,是我自己没有能够下得了决心,在她还什么事情都没有做的时候,把她远远的送走。”

她明明前生就知道了,是她自己的错。

沛柔又看向纫冬,“当年香山马球场上,那件胡服的事情,是不是你做的。”

纫冬又笑了笑,牵动了脸上的伤口,茵陈的手劲很大,她原本白皙的脸上浮现出鲜明的账印,她却完全不觉得疼似的。

“自然是我了。好不容易学会了绣那种花的方法,所以就随便找了件衣裳试了试。”

“世人都说国公爷的暗卫没有做不到的事情,可怎么连我一个小小婢女的错误都抓不住。”

“那时候又是为什么,你甚至还不认得齐延。”

“没什么,就是觉得活着没什么意思而已。”

纫冬说着这样的话,居然还带了几分漫不经心。好像只是衣裳上沾了些尘土,她轻轻地把它吹去而已。

沛柔最后对着她笑了笑,“纫冬,你很厉害,比今日从诚毅侯府匆忙赶过来的每一个人都厉害。”

所以前生若不是纫冬自己跑到了沛柔面前,只怕她至死都不会知道纫冬背叛了她。今生的纫冬,也只是输给了尽知前生事的沛柔和齐延而已。

“她们不配和我相比。”纫冬又扬起了头,目光中隐含不屑,“事情败露之后,她们只能等着你的安排,可我不是。”

她一说完,就解下了身上的荷包,里面放了一个糖盒,是沛柔小时候最喜欢的三沁斋松子糖的糖盒。

铺天盖地的回忆涌过来,那一盒糖,她曾经和她的每一个丫鬟都分享过。

今生她醒过来,想知道前生纫冬究竟为什么要背叛她,是谁给了纫冬她不能给的东西。

原来根本就没有答案。现在想来,或许也是她的傲气,最终害了自己,也害了纫冬。

纫冬吃下了一颗糖,像是在品尝松子糖的味道,没有再说话。而后鲜血从她的唇角涌出来,等沛柔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最后出现在纫冬眼前的情景是什么沛柔不知道,可是她是笑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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