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和二十四年,六月。
南边,前线传来捷报,张老将军带领张家军队十万人,成功击退南桑的二十万大军。只等拿回隧城——被南桑侵占的最后一座城池,便能班师回朝。
这次与南桑的战争中,太子俞寅贡献的布阵图发挥了极大作用。
张老将军根据布防图,领兵作战,与敌军斡旋,最终以少胜多,汜水一战,大败敌军,将南桑军队逼进了隧城。
南桑军队如困兽犹斗,只差最后一击,便能全线崩溃。
听说,这一次,皇城出了名的混世大魔王,秦尚书的二公子——秦敛,屡获军功,斩杀敌军上千,南桑军队对他是闻风丧胆。
这次汜水的一场恶战,北雎军队本来胜算并不高。两国军队交战于汜水,恶斗数日,横尸遍野。汜水河中尸体堆叠成山,河水都被染成了血红色,蜿蜒而下。
敌我双方皆精疲力尽,张老将军负伤,被困河岸。就在敌军欣喜若狂,以为要赢得这场战斗时,秦敛带领三千人,从东南方向率兵直入,将南桑几万人的队伍给杀穿了,救回了张老将军,并将剩下负隅顽抗的南桑军队逼入了隧城。
秦夫人听说自己儿子的英勇战绩后,是又忧又喜。忧地是儿子会不会受伤,喜的是儿子军功于身,人人称赞。
秦尚书依旧板着个脸,道:“男儿上阵杀敌,理应如此,有什么好值得骄傲的。”
背过身去,他摸了摸当初被秦敛剃了头留下的一道癞疮,到现在依然一根头发都没能长起来。不过秦尚书不知为何,此时摸着这一方秃皮,竟然咧嘴笑了。
南边屡次传来捷报,鼓舞着北雎民心,相对之下,北境的战事,却不那么让人放心了。
张子横毕竟年轻,第一次自己带兵,缺少了总指挥经验。刚开始与北蛮的战斗中,也是屡战屡胜,可不知为何,后面的战况就不那么好看了。
直到近日有消息传来,说张子横张将军在一次胜仗后,心高气傲,带兵追击敌军进了燕山山脉。
敌退后明知有端疑,但为建功立业,他贪功冒进,不顾五万将士死活,依然带兵深入,结果在燕山峡谷中了敌军埋伏,五万大军,折了一半于燕山的万丈峡谷之中。
张子横带剩余军队落荒而逃,仓惶逃进了燕山群山之中。
北蛮人追击不断,张子横带着数千残军在群山中,躲躲藏藏,苟且偷生。
“砰!”
一声肉体狠狠拍击桌面的声音,自张子千的院子传出。
此时她目眦尽裂,一张脸气得都有点扭曲。
张子横是她大哥,他的为人,张家上上下下谁不清楚?
什么贪功冒进,什么苟且偷生,全都是屁话!
一群狗东西,在皇城脚下整日纸醉金迷,酒池肉林的活着,别的不会,抹黑别人的本事真是越来越厉害。
不就是眼红张老将军在南边退敌有功吗?就见不得张家好,一旦出点问题,就要纷纷来踩一脚。
张子千气得浑身发抖,大哥身陷绝境,生死不明,还要被这群终日只知道享乐、贪生怕死的狗东西诟病诋毁。
一想到这儿,手中发狠,桌子几乎都要被她一掌震裂,摇摇欲坠。
旁边伺候的丫鬟也跟着摇摇欲坠,吓得都要哭出来了。
自喜乐死后,平安被她赶走,她身边就没人了。
她说她不需要丫鬟伺候,但张子念还是将这个丫鬟——平儿,硬塞给了她。
平儿长得与喜乐有几分相似,但性格大相径庭。喜乐爱笑,没心没肺的笑起来,眼睛弯成一道月牙,让人心情不好时看着也能舒畅很多。
但这个平儿,好像很怕她,每天对着她都颤颤巍巍的,好像她要把她吃了一样。
现在看着这张哭哭啼啼的脸,张子千心火陡起。
冷冷地开口:“我大哥还没死,用不着你在这儿哭丧。”说完转身离开了。
平儿吓得不敢哭,站在原地发着抖也不敢跟上去。
张子千出了房间,往张子念的院子中去了。
见到张子念,直接开门见山道:“把平儿送走吧,我不需要人伺候。”
张子念见妹妹面色不愉,抿抿唇,点头答应了。
“好,明日就让她出府。”
兄妹二人已经很久没有好好说说话,张子念伸手想摸她的头,被她躲开了。
他手愣在空中,缓了缓神,笑道:“我妹妹又长高不少呢。”
“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你不要老是把我当个弱智小儿来看。”
“…好,好,千千长大了…”张子念情绪低落地点头。
两人沉寂了一会儿。就在张子念扬起笑来,想开口说点什么,打破这沉闷的氛围的时候。
有下人前来通报:
“少爷,小姐,门外有个女子求见,说是,说是来见故人。”
张子千和张子念面面相觑,皆是疑惑地来到了府门口。
他们看见,一红衣女子,一身江湖侠客的气息,背对着他们,腰间配着把剑,英姿勃发地立在大门外。
她听到身后有动静,转过身来,秀丽英气的五官,唇角扬起,淡笑道:
“子千,好久不见。”
是啊,真的好久不见了。
自上次匆匆一别,各自逃亡,张子千就再没见过她。甚至以为,永远不会再见到她了。
张子千深吸一口气,眼角略有些湿润,笑道:
“贝铃,好久不见。”
两人相视一笑,静默两秒后,奔向对方,紧紧相拥。
张子念看得莫名其妙,这两人,什么时候见过了?他突然发现,关于妹妹的事,他不知道的,实在太多了。
“给你介绍一下,这我二哥,张子念。”
贝铃转身对张子念微微一笑,拱手作揖:“张公子,幸会。”
张子念被这一笑勾走了魂儿,愣愣地回到:“幸会幸会,还不知道小姐你…,不对,女侠,你怎么称呼?”
张子念有点语无伦次,他自己也意识到这一点,说完后,俊脸通红。
“你叫我贝铃就好。”
“好,好的…贝小姐。”
贝铃毫不扭捏的作态,与张子念此时是大相径庭。
张子千在一边啧啧称奇,什么时候,她二哥这么会说话的人,也变得如此忸怩捏捏的了?
这么多年没成亲,身边也没见有个女人,娘都要操碎心了,没想到,原来他二哥不喜欢娇滴滴的千金小姐,喜欢的是英姿飒爽的侠女。
她摇头偷笑,看来,她要有嫂子了。
三人来到竹苑,林间亭中。
张子千将与贝铃如何相遇相识,又如何一起死里逃生的经过跟张子念说了。不过,她省去了那些她深陷险境的环节。
尽管如此,张子念依旧听得心底发寒。那些妹妹从未诉诸于口的险恶,此时被她轻描淡写地说出来,仿佛是发生在别人身上的事。
他心中发疼,千千经历了这么多,他却什么也不能做,不怪她现在越来越成熟,也越来越淡漠。
“没想到啊,那个喜袍姑娘居然是当今公主,而你,是张大将军的女儿,啧啧...”贝玲唏嘘不已。
“不过是些虚名罢了,做人,最主要看自己能把自己活成什么样。”张子千摇头苦笑,“我反倒羡慕你,江湖水上过,活得肆意妄为,快意恩仇。不像我,守在这深宅中,每日里面对的,都是那些勾心斗角,权谋诡略,明刀暗箭,防不胜防。”
张子千端起酒杯,就往自己嘴中灌去。她身上背负了什么,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
她不断逼自己强大起来,渐渐变得心冷心硬。那个丫鬟平儿这么怕她,好像也是理所当然的。她自嘲一笑,放下酒杯。
气氛些许沉闷。
张子千从回忆中抬起头,看向贝铃,问道:“我们分开后,你可有遇伏?”
“有。他们一路追杀,我逃进一峡谷中,被一位世外高人所救,他还收我为徒,授我武艺。直到两个月前,我师父他驾鹤仙去,我才回到家中。”贝玲面色一转,“却发现那个把我卖了的家,死的死,走的走,没人了...”
张子千两兄妹对视一眼,不知该如何开口安慰。
没想到贝铃自己笑起来,她说:“家中没人了,我也无处可去。我当时就想起了有人对我说过的一句话——如果以后有困难,就来皇城张将军府找她。”
贝铃转头看向她,眼中是感慨与信任。
“所以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