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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谁冒充了我的签名

这天也是巧。

我在家从来不收拾屋子,家务一应是妻子一手包办的。她非常贤 惠,每天早出晚归,却总能保证家里井井有条。

而这天也不知是怎么了,我就是觉得家里物品的摆放可以再进一步 合理化。结果我在合理化的过程中,不小心翻出了一摞叠得四四方方的 纸,抖开一看,是小宝的几张数学卷子。

我看着当场就石化了,这几张卷子的分数加起来不超过 100,我从 未见过,可上面却都有我的签名,分毫不差。

难道闹鬼了? 又难道是他把我灌醉了让我签的?

我的书法袭自家传,字迹奔放,笔断意连。我的签名方式独特,自

认为极难模仿,所以我的信用卡从不设密码。 这是怎么一回事儿呢?

突然,一些遗忘已久的记忆就这样灵光乍现,令我感慨万千。 我小的时候家教极严。小学一至二年级,父母的期许是双百。但凡

没有达到,父母就会露出极失望的神色,仿佛我犯了天大的错误。 有一次淘气惹恼了父母,又一时冲动说出了“我本不爱学习”这样

大逆不道的话,曾经被父亲五花大绑,吊到门框上整整一个下午,险些 残废。

从此读书非常用心。

但这种用心到了初中渐渐无法维持。初时,我以全校第一的成绩 考上了全市最好的中学。那天张红榜,所有人都看到榜上第一个是我 的名字。

可是进了重点班我就开始骄傲起来。原本我聪明贪玩,在学习上总 是疏懒,不料班上人大多勤奋,一时之间我竟落在了后面。

越是焦虑越是要用玩耍来缓解。我打球、看小说、租碟子,背着父 母做一切“出格”的事情。然后立马现世报——几次小测,我的数学都 没及格。那些方法我全都会,只是马虎算错了答案。

到了回家的日子,试卷要拿给父母签名。我这才追悔莫及,恨不能 回到考试那天把答案都修正过来。天知道父母看到我的试卷会是怎样暴 跳如雷。

情急之下,我的好室友大壮偷偷告诉我一个救命办法。邻班有个姑 娘是他小学同学,学习成绩极好,而她有个特别的本事——字迹模仿谁 像谁,小学时就常有人央她帮着模仿家长签名。我听了先是一喜,随即 又担忧起来——家父的字迹十分狂放遒劲,一个小女孩果真能摹写吗?

最危险的是,只要她用钢笔字签的时候写错了一点儿,这卷子就毁 了。这时若想交给老师,会被一眼看穿。若是拿回去给父亲,也是罪加 一等。

找,还是不找她呢?

那天夕阳西下,我还是回到家中。那卷子藏得深深的,一点儿也不 敢给父母看到。

晚上躺在床上,我骗自己这些都是假的,明日太阳升起,世间将根 本没有那几张不及格的卷子,而我也将重回儿时的辉煌。

可是“物质不以意识为转移”,该来的还是会来。 一大早,课代表来催交试卷。此时距离上课只有十五分钟了。我别

无他法,只得让大壮带我去找那个姑娘。 姑娘叫雪。

她听了我们的请求,起先愣了一下,大概是没想到上了中学还有这 样的业务来找,随即笑嘻嘻地要了我以前的卷子来看——那上面有父亲 的签名。这时的我就如同病患看到了大夫,焦急地问她是否能够准确模 仿。她不经意地扫视了一眼试卷,然后凝神看了一眼父亲的签名。

她那凝神的时间连一秒也不到,不过却极专注,那一刹那我感到时

空都仿佛静止。她点点头说可以。我顾不得担心,连忙把这次不及格的 试卷递给她。

她先拿铅笔云里雾里地轻轻勾了个形状,好像是定了个型,然后让 我背过身去,说我看着她的话怕她手抖。

等我转过身时,父亲的大名已用钢笔字签好了。 我惊呆了,那简直就是我父亲的亲笔签名!谁也不可能想到这字迹

出自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姑娘。 尽管和原签名两相对照,还是有些许纤弱,但是收上去的卷子并无

过去的签字作为对比,因此是断然看不出来真假的。 我心里大石落地,千恩万谢而去,心里满满是踏实,也生起了对雪

的佩服。

我开始不由自主地关注雪。可是她的消息是那么少。雪的成绩在 班里就是中等偏上,不落后不拔尖儿。平日不爱打扮,看起来也普普通 通。他们班但凡表演节目、举行竞赛,都很少看到雪的身影。她是那么 隐形。

而那学期我考试总失手,算下来我的数学一学期竟有四次不及格。 我渐渐不再劳烦大壮,独自去隔壁班找她。

两个班的同学都开始传我们的绯闻,说我喜欢她。冒着这样的风险 我还是只能找她,因为我无法让父母在不及格的试卷上签字。

但是渐渐地,她在同学们的起哄声中走出教室时那种略带羞涩的样 子,竟让我非常欢喜。她平素淡定,而那一瞬间特别美。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我们升上了初三。直到某一天,雪签字的 时候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却什么也没有问。

我知道她为什么这样看我。

这学期我一共找她签字五次,分数分别是 98、97、99、99。但这 次是 100 分,我觉得再去找她签字或许已太过多此一举,可是我真想看 她走出教室的样子。如果那时有 DV 之类的设备就好了,我只要把那个 镜头拍下,就可以自己反复看了。可是并没有,我若想再看她的那个表 情,就必须去她班门口找她。

一次次的观察中我发现,雪的手脚不是特别协调,过来的时候跌跌 撞撞,总要磕到绊到些什么似的,这样子在我看来煞是可爱。

我的成绩越来越好了,次次上年级的红榜。因为我心上住了一个 人,我希望她每次签的是我最优秀的成绩。

然而就在雪签了那张满分试卷后不久,她突然转学走了,再无消息。 虽然我的成绩已经好到再也不需要她签字了,但我恨她这样弃我而去。 不过少年人的心性就是这样飘浮不定,我的确曾恨过她,但又的确

很快忘记了她。

时隔二十年,当我在儿子书包里翻到和我一模一样的签名时,竟然 突然想起了这件小事儿。

我和大学时的初恋曾爱得轰轰烈烈,以至于我每次喝醉都要想起那 个女人。可是今天想起雪,我忽然懂了什么。

我初恋样貌平平,在那些对我抛来橄榄枝的姑娘里毫不突出。

可我深深记得打动我的是那一瞬。那是个冬天,我们社团聚会出 来之后外面已下雪。一行人早已走出好远,我忽然觉得少了人,回头一 看,她一个人落在后面,跌跌撞撞走不快。

那样子让我莫名心动,于是我回头去接她扶她一起走。不久后我向 她表白了。

很多姑娘诋毁她是心机婊,但我知道不是,她是真的手脚有些不 协调。

今天我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在那一瞬间莫名心动。原来雪这么坏, 只不过给我签了几次名字而已,谁知她走路的样子,竟在我脑海里植入 了一个这么深的潜意识。

我儿子究竟是如何模仿我的签名的?我决定去儿子学校一探究竟。 儿子的教室后面有块玻璃,可以供班主任老师窥视。 这回我充当了这个偷窥者。 儿子上课时真不老实,总是悄悄拽前桌女孩的辫子。女孩却一直忍

着,什么也没说。

等到老师回身到黑板写字了,女孩突然回头,马尾一甩——我以 为她要揍我儿子。殊不知她却回以一个明媚的笑容,将手里的纸团轻轻 掷在他脸上。儿子也开心地笑着。上午的阳光洒在这一双年轻的儿女身 上,我竟觉得很美。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不过如此。

而那女孩的笑容,与我记忆之中那个女孩的一样。

不过时隔那么久,我早已不记得雪到底长什么样了,也不知道那笑 容究竟是真的相似,还是只是我的臆想。我想我总要亲自见见女孩的母 亲才能知道。

终于等到了家长会。 我忐忑地坐在儿子的座位上。前面那位女同学的家长却还没来。孩

子们的名字都被贴在桌子上,我瞥到那女生的名字,叫作冰。 雪与冰。我更加忐忑起来。 不一会儿身后响起一阵跌跌撞撞的高跟鞋声,我心跳加快,却控制

自己不要回过头去。一个女人的身影跌跌撞撞而来,她凝视了一下桌上 的名字,坐在我的前面座位。她身形俏丽,十足是个美人,我的心有些 沉下去——雪是不漂亮的。

不过我没看到她的正脸,还有一线希望。

整堂课我都没有听到班主任在说什么。冰的母亲很认真,时不时奋 笔疾书,几乎记下了每个老师说的话。

她一直不回头,我万分煎熬——难不成要靠找她借笔记来让她回 头吗?

她的头发是大波浪卷,柔柔垂在我儿子的课桌上,我真想猛揪一下 她的头发——那才是我。

可我不能那样做。 忽然老师的一句话闯入了我的耳朵:“有些家长,看都不看孩子的

试卷就往上签字。我让您签字,不是只让您看一眼分数,您得带着 孩子一起来分析。而家长放任自流,或者是非打即骂,我觉得都是 不妥的。”

我突然举起了手。 老师错愕:“张小宝的爸爸,请问您有什么问题吗?” 我站起来朗声说道:“我认为让家长签字这种做法是落后的,会让

孩子们平添极大的精神压力——我们在座的各位家长应该都是这样过来 的吧。试问这种做法除了让亲子关系变得紧张以外,真的促进了孩子的 成绩吗?”

家长们都愣了,发出哂笑声,但还是有不少人点了点头。

我继续说道:“我认为,每个男孩的试卷应该交给自己喜欢的女 孩来签。如果说给父母签字是赋予他们一种压力的话,我认为给喜欢 的女孩签字才是赋予他们动力。压力是被动的,而动力才是属于他们 自己的。”

家长们哗然大笑,老师的脸都绿了。 家长们笑得更欢,一时之间,仿佛回到童年,我是那个捣蛋的坏学

生,其他人是有贼心没贼胆起哄的孩子们。

而我才不在意大家对我的注视,我只注意到在我说那句话的时候, 冰的妈妈轻轻震了一下。

我发表完了言论便自行坐下。冰的妈妈突然回过头来,表情复杂地

看了我一眼。

那眉眼、神情,真的是雪!她化着精致的妆,尽管五官还是小时候 的,却变得非常美貌出挑,尽管女儿都上初中了。

这是怎样的巧遇? 雪也认出是我,不由得露出了当年一样羞涩的表情。我不想再同她

失去联系,马上扫了她的微信。 老师继续喋喋不休,我一直在翻着雪的朋友圈:送女儿上书法班、

和闺密下午茶、主持公司年会、全家大溪地度假…… 从朋友圈来看,她是个幸福的女人。我真为她高兴。

散会后我们一起走出教室。 穿过操场的时候我几乎以为自己还是那个浑浑噩噩的少年。 “谢谢你。”雪突然开口。 不再是一个少女的声线。我有些遗憾。

“当年我很普通很普通,你成绩那么好,却经常来找我,尽管大家 起哄有些烦恼,但我心里是很高兴的。

“慢慢地我开始暗恋你。没事儿就在一张草稿纸上写你的名字,为 你设计签名。结果不小心被我父母看到了,那时已经初三了,父母觉得 很担心,就突然给我办了转学。

“我觉得你可能并不喜欢我,所以也就没有与你告别。这些年我常 常想,也许会在哪个转角遇到你,没想到念念不忘必有回响,我们竟然 生活在同一个城市,儿女竟然是前后桌。你说,我们是有缘呢,还是无

缘呢?”

我觉得我们有必要好好一起研究一下“宿命”这回事儿。 于是我问她:“晚上是否有空一起共进晚餐?”

她莞尔一笑:“抱歉,我们只能聊到这里了。我先生在校门外 等我。”

“我先生”三个字彻底把我从浑浑噩噩的少年击回一个焦虑的 中年。

我一下子恢复了神志:“那代我向你先生问好,我也要回去收拾我 家小子了。”

她一下子笑了:“说来我早见过你儿子,他悄悄送过我女儿回家好 几次,在巷子口被我看到了。”

“我好八卦。”她笑得更加明媚。 这样的笑容里她飘然而去,就像当年每次我拿着她签好名的试卷,

还在感慨,她就已经悄然离去了一样。

你说这世间,究竟是否有“宿命”呢?若有,又是以一种怎样的规 律在运行呢?

所有人都走了。 我独自绕着操场,走了一圈又一圈。(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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