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沙通海换了身便服，去往御景区拜望大元皇帝王天佑身边炙手可热的红人，屡新不久的中行厂督主，司礼监第四秉笔，十三皇子别苑的太监总管，黎天养黎公公。
中行厂全名“中央特别行动缉事厂”，是大元开国初年就设立的特务监察机关，地位只在号称“皇命皇差”的控鹤都之下，最高长官名为厂公，又称督主，与其关系较为亲近者还有称其为“督公”。
早年间，中行厂的督主都是由与皇室关系密切的勋贵豪族中人出任，但随着时代的变迁，大元皇室原先为了铲除遏制旧有的门阀世族，而在开国年间扶持起来的勋贵豪族，逐渐在向门阀世族靠拢和演变，新贵们和旧贵族通过彼此的通婚联姻，再次形成了尾大不掉的势力，从而对皇权造成了威胁，这样一来，原本设立目的就在于监视、刺探门阀世族和文武百官的特务组织，其主事者就不可能由勋贵豪族中人来担任。
这样，作为皇帝身边近侍，又因身体残缺没有家族势力的宦官，就成为了大元皇帝委以监察重任的最佳选择。
宦官担任特务机关的首脑，其好处有三：一是和皇帝关系密切，有的甚至就是皇帝登基前潜邸的旧人，值得信任；二是宦官无依无靠，外无奥援，大多宦官除了贪财以外，对皇帝忠心不二；三是最重要的，宦官因为身体残缺，没有子嗣，即便发迹后照顾旧家族，也因传统偏见所限和多方其他势力的遏制，无法形成有规模、有传承的大家族，这就杜绝了宦官因为亲情而大肆滥用权力的隐患，更加避免了宦官的亲族参合到皇权的对立面去。
黎天养就是这样一个人，起先在司礼监担任秉笔，但是平日里就很低调，并不出众，十三皇子年纪大了一点，有了自己的别苑，就过去十三皇子身边兼差做太监总管，直至骤然被提拔为中行厂督主，这才进入了各大势力的眼底。
黎天养受了这个皇命之后，还是一如既往地低调，深居简出，丝毫不像大多数同道中人那样，甫掌重权就大肆搜掠、醉生梦死，宦官的所有权利都来自皇帝，成也如此，败也如此，一着不慎可能又被打回原形。
而黎天养除了在御景区西北角，靠近行政区中行厂衙门的地方，置办了一处中等大小的宅子，方便出宫后居住，平时黎天养一部分时间都在司礼监和十三皇子别苑当差，其余时间就到中行厂处理公务，在自家宅子的时间很少，更不用说去那些风月娱乐场所了。
沙通海知道大清早去黎府，肯定不会见到黎天养，因为这个时候，一般情况之下，黎天养都会在宫里应卯，只有等上午散了朝议，黎天养才会用其他时间来处理中行厂的公务和自己的一些私务。
但是，沙通海这个做派是要摆出来的，某种意义上，黎天养可以说是他的恩主，到了天京城，不来拜望，简直是愚不可及，自寻死路。
沙通海是转世之人，并无那种对宦官身份的歧视，也不怕别人将他纳入到阉党一流，行事自有自己的一番原则。
到了黎府，送上拜帖，门房似乎早知沙通海要来，连忙入内通报，不一会，府中的管家行色匆匆出来，向沙通海致歉，称老爷一般要到傍晚时分才回来，前一天晚上进宫前留了话，请沙爵爷翌日傍晚再过府一叙。
沙通海早有所料，也不进门，留下了四色礼物，返身而去。
知道黎天养傍晚才回府，沙通海自然不会大纳纳地到时再去，回了龙门客栈，用过午餐后，小憩了片刻，就雇了一辆马车径直向黎府而去。
在黎府外约莫等了一个半时辰，看到了一乘素净的青色马车缓缓驶来，沙通海料定是黎天养，等到马车快要行至府门前，立刻下了马车，紧赶慢赶几步，在那个颇有气度的身影现身之后，一个躬身到底：“督公，后生晚辈沙通海特来拜见！”
黎天养大为动容，面色虽竭力遏制，也难免露出了一丝感动之色，心中更是掀起了惊涛骇浪。
像这等权势滔天的大宦官，内心最渴望的不是那残缺男体得不到的欢愉，也非金钱富贵，找个小孩过继权当延续香火，也不过是求个心理安慰而已。
最渴求的就是“尊重”二字！
宫内尔虞我诈，斗争之残酷实乃外人难以想象，普通宦官生活悲惨，比那些白头宫女更多了一份晚景凄凉；偶得权势之后，外面的人会因为畏惧和想要利用他们的权力，违心巴结和讨好他们，但这其中有几分真心，可想而知，大多借着大宦官势力上位之人，不过都是些无德无才的小人而已。
这种纯粹赤(裸)(裸)利益往来，根本谈不上尊重二字，就算有，也不过是面子上的虚假功夫。
黎天养出身寒微，自幼家贫，被父母卖入宫内，备受欺凌，后来另有贵人扶助，得以摆脱窘境，一步一步到了今天这个中行厂督主的身份地位，平素性子淡漠，除了忠于十三皇子之事以外，和各方之人并无太多相交，履新不久，也没有那么多的所谓“门下走狗”。
当初出手指点提携沙通海，不过是一着闲棋，为十三皇子招揽一些强者以为外援，谁料竟然无意之中发现了一等璞玉。
沙通海在元金大战中大放光彩，黎天养微微诧异之下，自然顺水推舟，给其增添了一番助力，不过后来的发展着实出乎其意料，就算有他举荐的因素在内，沙通海能得实授一等持节鹰扬伯，实在是自大元开国以来，未曾有过的圣眷。
尤其是能持以节钺，那更是非皇帝异常看重信任之人不能具备。
身为中行厂督主，黎天养自有消息渠道，他隐隐听闻此次沙通海的越级加爵，背后另有推手，各种证据都指向了控鹤都的玉十大人。
那位大人，黎天养早有耳闻，据说是修行界大派的高弟，下山至凡俗界历练，其师父竟是地界真人，在控鹤都位高权重，深得大元皇帝王天佑信重。
如果说沙通海是修行界的大派弟子，身后又有雄厚的背景，那么王天佑如此厚重的恩赏也在情理之中。
如此一来，将之纳入到十三皇子旗下的计划自然流产，不过因此收获一大奥援，却是意外之喜，今后对待他的方略更不可能以下属来对待，所以，黎天养在沙通海实授一等鹰扬伯后，在心中已然将其放置到和自己平等的位置上。
这两日，特地嘱咐了府里的人，一旦沙通海沙爵爷前来，一定要热情招待，不得怠慢。
在知晓了沙通海清晨就已来过，黎天养已然有些感动了，为此下午特地早早结束了公务，就为回府和沙通海一叙，怎料听人报传，称沙爵爷在午后就已经在门外等候，足足等了一个多时辰。
直到见面之时，沙通海上来就执晚辈之礼，连自己的爵位都不自称，数重铺垫，如此礼数，分明是给足了黎天养面子，让黎天养的自尊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甚至引发了些许感动。
黎天养连忙双手扶起沙通海，温和道：“沙爵爷快快请起，爵爷如此，真正折杀咱家了！快请入府叙话！”
沙通海直至今日才真正看到了黎天养的真面目，尽管面白无须，却不失一股豪情大气，声音浑厚有力，浑然不似一般宦官的形象，尖嘴猴腮，常作女子仪态。
两人如同相识了数年的老友，一番谦让之下，一同进了黎府。
在正厅中落座后，沙通海感慨道：“通海出身草莽，承蒙督公简拔，方有今时今日之身份地位，某家虽然一介武夫，却也知道‘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的道理，更何况是这等堪比王屋飘渺（王屋山在此界的地位犹如泰山，是有名的圣山，其最高峰为飘渺峰）的浩然大恩，通海日夜期盼，今日得见督公尊荣，足慰平生也！
黎天养心中欢欣喜悦，面上还是谦逊道：“爵爷少年老成，雄姿英发，堪称当世俊杰，此番能得圣上眷顾，今后飞黄腾达、平步青云，不在话下，若然说咱家有些许薄功，不过是在爵爷身后略微助推了一下，咱家万万不敢贪为己功！”
一番寒暄之后，没有营养的客套话都说完了，两人的称呼也就熟稔起来，黎天养关心道：“咱家听下面小的们禀报，通海在凌云关遭窃，可有此事？”
沙通海微笑道：“督公有心了，不过此事尽在我掌握之中，那些幕后宵小的如意算盘估计要落空了。”
黎天养微不可察地嘘了一口气，安然道：“那就好，黄金战刀是陛下点名要告祭太庙的贡品，一旦有失，虽不会有太恶劣的影响，但对通海你今后的发展大是不利。”
沙通海道：“督公所言极是。”（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