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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各怀鬼胎

(1)

画晚知道她今晚不是主角。

看着那个架子颇大的家伙,满腹的不屑与鄙夷参杂在鬼城特有的潮湿寒凉里从鼻中恶狠狠的呼哧出来。

作为冬望领主的女儿,她与父王一路舟车劳顿,来到这样一个阴气森森的地方,却受此冷遇。说实话,她倒是很想见见这位传闻中天赋惊人的赤月骄女,究竟是如何了不起可以让这么多身份显赫的宾客苦等她这么许久。

只见她在众人的注视中呼啸而过。像是一个罗刹,让人心中莫名一紧。她脚底是不太平整的青石板,石板上还残留着许多未蒸发掉的水汽,形成一个个小水洼,被红灯笼照得清冷中闪耀着红光。乍一看,竟像是冰凉的血液,流淌在她的脚边。

她不发一言,毫无愧意的落了座。

“什么血族鬼姬,我看不过如此。”画晚的侍女弯下身,凑到她耳边小声说道。

画晚冷哼一声,“穿成这副样子,脸都不敢露,看来坊间的传闻也还算可信。只是可怜我荼白哥哥了……”看着坐在远处高堂旁的那个白如皎月的男子,她的眼中涌上一抹苦涩。

收回目光的瞬间,却猛然看到那黑袍下有一双凌厉的眼睛直直的看向自己这个方向。

心里徒然瘆了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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荼白其实对自己的婚姻没什么要求,但他也从没想过娶一个满脸鬼画符的女人做妻子。每当多看她一眼,呼吸都沉重一分。尤记得这位众人等待多时的女孩从天而降的样子,她一身黑袍,足下无声,在自己面前一闪而过。漫天嫣红的灯笼下,她就像一个影子,从身体里流出来,与黑夜交融。她的脸被宽大的帽檐遮盖,留下不可窥探的阴影,一缕发丝挑衅似的搭在她苍白的嘴角,勾勒出一种难以言表的轻蔑。不发一言,在大家的震惊中,她挥舞衣角呼啸着风声入了座。

一束乱草飞过,荼白眼疾手快接了住,好歹没正中眉心。竟是一大把野花野草,扎人的很。

“送你了,当我赔罪。”

他忍了忍,干笑两声,“多谢了。”

荼白就坐在她旁边的位置上,二人中间隔了个方正的枣木茶几。都说这赤月古城古怪的很,没想到这一丫头片子就如此有意思。荼白略带玩味的稍微伏下身来看她,终于在深深的帽檐之下看见了她的眼睛,然而那双眼睛却凌厉的扫过他打量,竟猛然让他的心紧了紧。这样的女子娶回家,定会做三天三夜噩梦不可……荼白暗自想着。

所有人都在等着她说些什么。或者她的父王说些什么。血族自来倨傲一方,能算得上是友族的,大概也只有他们幽灵族。放眼看去,殿中在列说得上名头的,南疆海鼎,北域冬望,巫中显贵,妖中名流。无不是有求而来,或者是冷眼旁观,唯恐不乱。没有人愿意开这个口,本就不热闹的宴席一时之间变得格外安静。各种各样的情愫在刻意掩饰的眉眼中流动着。

然而荼白却没想到,竟是自己的母妃打破了这一僵局。

“这就是烟儿吧?”

“是的,小女顽劣,让你们久等了。”赤月王暮楚虽是在致歉,眼中却没有一丝歉意。

“无妨。”母亲宽厚的笑道,“姑娘家要出嫁了不好意思是正常的。”

“她怎么可能不好意思……”坐在最旁边的一个紫衣男孩笑的前仰后合,被他身旁的赤月王妃立即呵斥住了。

“行云,不许无礼。”

嚯,原来是暮行烟的哥哥暮行云。荼白在心里暗暗笑了笑,并不刻意的打量了一下他们兄妹俩,眉眼之中的生疏和不屑竟是那么明显,“冤家。”

母亲依旧是慈眉善目,并不在意亲家一干人等十分古怪的相处模式,对暮行烟唤道,“我的好儿媳,过来让我看看。”

本以为她会依旧无礼,却没想到她乖乖的起了身,朝母妃走去。

“小白,你也过来。”

听到这话,荼白身子一僵,然后下意识的看向暮行烟。只见深深的帽檐下藏有可疑的笑意,“小白?”她笑着明知故问。没错,他被嘲笑了。

荼白抖了抖衣袖,故作姿态的起身,面不改色走过去,同她一起站在母妃的面前。

“果然是一对璧人。”

母妃的笑容十分真实,看不出一丝伪作。然而,荼白并不知是哪里,竟能让她看出般配二字。身边,这所谓佳人周身包的那叫一个密不透风,在自己身边一杵,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何方杀手跑来行刺的。总觉得她宽大的袖口下藏着把利剑,正随时准备对他见血封喉。

“瞧瞧你们俩不情愿的样子,”母妃扯着父王耳语了一阵,继而又看着他们捂嘴笑起来,转而又轻咳正了正色,“我知你们二人此前并不相识,今日忽然要你们结成连理实是突然。我若提种族大义、兴衰关联你们肯定不爱听,那我就来讲讲儿女情长、起源因果。可以吧,庭嬛?”

庭嬛大概是血族王妃的闺名,没想到母亲与血族竟还有这种交情。赤月王妃点了点头,美艳的脸上总算有了些笑意。

“其实说来你们也是见过的。”母妃饮尽一口清茶后开始讲这所谓因果起源,“但我知道烟儿肯定是不记得了,你那时刚刚出生,还在襁褓里呢。可我们小白,已经是光着屁股四处乱爬了。”

荼白本是双眼无神的发愣,听到这里身子不尤的僵了僵。

“那时幽冥地并不太平,你们赤莫血族南北正是分崩离析之时。大战在即,你母妃与我同住同食不分彼此,你们各自的父王在前线同仇敌忾共除奸佞。虽是战事吃紧,但为了庆祝烟儿诞生我们还是办了个小型的仪式。而那日也正好是小白的周岁。我们听闻人间的孩子满周岁时抓周的说法,所以也摆了一桌子各式各样的物件让小白去抓。小白坐在桌子上,左瞧瞧右看看……你们也猜猜,他最后拿了什么?”幽灵王妃说到这停住了,又倒了一杯茶,卖起了关子。

这下子,堂下宾客总算有话可聊,热闹了起来。只见那冬望领主捋着胡子开口了。

“贵子幻术如此高超,容百家之长,年纪轻轻已到达如此登峰造极的程度,想必儿时已是可见一二。”

四周宾客立即随声附和起来。荼白微笑着,礼节性的恭了恭身。在坐的毕竟都是一国之主,又是长辈。虽是谁都听得出来的奉承,还是得谦恭一些为好。起身的瞬间,却捕捉到身边的那个人狡黠的笑意。

“大概是造梦法器一类的物件吧。”冬望领主下了定论。

“吾看不然,”分庭抗礼而坐的海鼎领主也发话了,海鼎冬望素来敌对,他唱反调,倒是正常的很。“荼白殿下固然天赋异禀,但幽灵后方才讲的是他与行烟的渊源,想必和法器没什么关系罢。”

“二位领主说的都不错。”幽灵王妃笑道,“吾子其实什么都没拿。”

“没拿?”在下宾客面面相觑。

“是的。”母妃的笑意更浓了,荼白隐隐觉得此处不妙!

“他呀,瞅准了烟儿摇篮的方向,直愣愣的往她那边爬呢。”

果然!

荼白的嘴角依旧挂着微笑,在此时却有些抽搐。

“贵子至情至性,又天赋不凡,乃是不易之才啊。”

这些都是狗屁话,暗嘲他贪恋女色才是真。然而当时实情如何,他是听自己乳娘说过的。当时暮行烟出生的时候,虽是在战场后方,但还是有南赤莫的人潜入了进来。趁众人不备之时给那还在襁褓里的暮行烟下了血咒。将人类的血液大量注入她的咽喉,诱发了她的兽性。血族本是成年礼上才进行血祭,所谓血祭就预示着可以开始食血。北赤莫是素食血族,因为人血对于血族而言,使用不当就会被反噬成魔。所以北赤莫族內严禁人血。然而暮行烟在还是婴孩的时候就初尝了人血滋味,这必将埋有后患。族中长老预言,如若她体内的血咒不除,成年礼上就会被自身反噬,从此全无心智,只有对人血的欲望可言。所以,她的父王日日给她服用净魂草,一直以来相安无事,只不过有时会出现点躁怒的情况。但这对于血族的生性而言,也只是小事。

母妃说的他周岁那天,是在抓周来着没错。他也确实是爬向了暮行烟那边没错。但当时,暮行烟表象发作吱哇乱叫,因还是婴孩,那叫声像小猫似的,或许还有些可爱。他被声音吸引,不爬过去才是怪事。

荼白斟酌再三,这关乎名誉的大事,还是想开口反驳。但刚想发话,却听母妃又说话了。

“我方才说二位领主的话都没错,也不是为了和气。烟儿那时因为战乱,睡眠并不安稳,宫人们也换了一波又一波,她不近生,只能由亲母带着。抓周那天烟儿虽睡着,但呓语频频。吾儿爬到她身边的时候,伸出手想要够她的摇篮,掌间竟散发出幽蓝之气,不过一会儿,烟儿就没有了呓语,唇间还带有明显的笑意。”幽灵王妃讲到这里,语气愈发柔和下来,“所以我才说,冬望领主说的没错,海鼎领主讲的也不假。”

话已至此,荼白也不想分辨什么了。起码还挽回了一些颜面。只见殿堂下的人脸上都是听完故事后余留的笑意,看来母妃很适合讲这般儿女情长的暖心故事,竟比起人间那些说书人也差不了许多。热热闹闹之中,人人都在说自己如何如何了不得,刚满一周岁就熟谙造梦的法门。

“所以我才说,你们俩是如此投缘。如今生疏了,也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幽灵王妃看着荼白和暮行烟,拉过他们俩的手,放在了一起。

此时两族之王都起了身,脸上尽是愉悦的神色。朗声宣布了二人的婚事已定,婚礼于十日后举行。全场顿时掌声雷动,通通起身祝贺。

荼白虚虚的抓着那只手,觉得像是握了一个十分硌人的冰块,一时又不能松开,心里十分无奈。他看向暮行烟,觉着在这样的场合怎么也得意思意思,表现出些许眉目传情,以告慰母亲的长篇大论。

然而身旁的女子没有丝毫反应,像是这所有的一切都不关她的事,只是冷眼旁观着。

“行烟,没想到你我还有如此渊源。”荼白扯起一丝笑意对她说道。

只见她帽檐微动,转过头来仰视他。她的个头不高,刚刚到自己的肩头,很有营养不良的嫌疑。

“我也没想到。”

她阴影下的唇瓣微动。

“怪不得我素日来噩梦缠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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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会进行过半,主事的宣布要进行祈福游园了。其实说白了就是可以自由活动,放出了歌舞在街上游行,让远道而来的宾客可以赏灯游湖。

荼白的母亲说要他们好好聊聊,但暮行烟不知道究竟有什么好聊的。让她以大局为重之后,还要让她假以颜色?如此辛苦的差事她可不愿意干。

待止周围人散尽,殿堂之中就只剩她与荼白二人。

“小白。”

她说出这两个字,带着恶意的嘲笑语调。很明显,她看见旁边的这个本就不自在的男人身子愈发僵了僵。

“如何?”

他依旧带着如沐春风般的笑容。

“我皇兄说你心思深沉,颇有城府,你自己觉得呢?”

暮行烟负手而立,直愣愣的看向他,不留一丝情面。她倒是很好奇,这位翩翩公子,究竟是如何高深莫测。

只见他哈哈笑起来,眉眼中泛着幽灵特有的清波冽影。“我确实见过你皇兄几次,竟不知道他竟还会读心相面。”

“你就答我是与不是。”

“那烟儿喜欢有城府的,还是无城府的呢?”他又打起了马虎眼。

“不必说了。我已经知晓你是何种人。”

“哦?”

“殿下如此拐弯抹角,定是玩弄心术之人无疑。何必再猜。”

“烟儿错了,真正有城府的人是不会让你看出来的。”

“那小白的意思就是你没有城府咯?”暮行烟冷哼一声,负在身后的双臂,变成环在胸前。

“烟儿喜欢我有城府我就精明些,烟儿不喜欢我就单纯些,都依你。”他笑的一脸无害,很是蛊惑人心。

暮行烟不打算再和他磨叽下去,此人软硬不吃,难搞的很。“我还有事,先走一步。”她转身离去,留荼白一人傻傻的站在殿堂之上。

荼白一时不知该跟上去讨嫌,还是站在原地。

你看不清我,却让我看透了你。

笨蛋。

单纯至极。(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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