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后脑一阵一阵的抽痛。
暮行烟皱着眉，拖着沉重的脚步往回走。
“姐姐，你怎么了？”那小孩看她揉着太阳穴，不时用力来回甩头的样子十分担心。
“没事的。”她摸了摸他的小脑瓜，安慰道。
夜幕降临的时候，暮行烟随便找了个借口离开了。她寻了一处隐蔽的丛林，钻了进去。反复确认外头没人之后，她从衣服内袋里取出了个宝蓝色雕花的小陶瓶子。拔出瓶盖，倒出里边的丸药送进嘴里，硬生生的吞了进去。额上的热度总算是消退了许多。果然，身为一个鬼族人，日日顶着阳光曝晒，按着凡人的作息生活，时间久了还是会出问题的。只是这小瓶子里才装有一、二、三、四、五……三十五粒丸药，一日一颗的话，只够一个月来使用。暮行烟又想起了荼白临别时的微笑，暗骂起来，原来是打这个算盘，逼我早点回去？休想。
她靠着一个树干瘫坐着，闭上眼小寐了片刻。又开始在衣袋里摸索了起来，终于翻找出另一个小瓶子。她展开手心，倒出一粒黑色的丸药，送入了口中。她心里有些庆幸，自己什么都没想着带，偏偏记得带了不少这玩意儿。毕竟满是符文的脸太过招摇，因为任谁都知道，这血族长女暮行烟生得奇丑，鬼纹满面。她，总不能以真面目示人。不过这易容丸的味道却比定坤散差了许多，暮行烟止不住干呕起来，双手在胸前顺着气。
一切准备妥当后，暮行烟蹑手蹑脚的返回了营地。那小娃娃已经在简陋的营帐内睡着了，还在睡梦中打着喷嚏。暮行烟轻叹一声，握住他的小手，给他度入真气，起码保他一夜安眠。身子已经发虚，吃了定坤散后的暮行烟双眼迷离。她躺了下来，但却拧着眉，双拳紧握，易容丸的转变过程竟是如此漫长且痛苦。身体每一寸的皮肤像是要烧了起来，由内而外的变得滚烫。骨骼与经络发生变化而带来的巨大疼痛让她想要叫出声，但她紧咬着牙强忍着。看来，今夜注定无眠。
熬过漫长的黑夜，暮行烟已是大汗淋漓。她踏着刚刚破晓的天光，又悄悄的溜了出去。寻了一处满是浮冰的冰河脱下衣服快速冲洗了一下身体，换上了那元徽殿下派人送来唯一一套看起来还算干练的布衣。站在摇摇晃晃的浮冰上往下看，浮冰表面倒映出一张寻常市井少女的脸。蹲下细看，五官已经完全改变了，但不知是光线原因还是丸药的本来作用，倒影中的那个女孩皮肤粉嫩，双颊饱满，自己明明处在一种面无表情的状态，但这张脸的眉眼却看起来是笑意盈盈的，十分可爱。这么清纯稚嫩的模样出现在自己身上让暮行烟忽然很不习惯，虽然年龄看上去没变多少，但整体变化的也太大了。毕竟暮行烟从来没觉得自己那么亲切可爱过。
虽说不习惯，但她很满意这次易容。毕竟，照顾一个小娃娃，总不希望他变得如同自己一样，看起来亲切一些总是没有坏处的。从衣裙边撕下一根布条，她把披肩的长发高高扎了起来。
一切准备妥帖，暮行烟最后一次看向浮冰中的自己。好像……真的好久没这么好好的看看自己的样子了。在那么陌生的容颜中，只有一双眼睛里的瞳孔是自己的，犹如深井一般，散发出丝丝寒意。暮行烟忽然感觉到了强烈的不契合感，她生硬的扯了扯嘴角，让原本美好的脸蛋露出了一种有些古怪的笑容。
“算了。”她摇了摇头站起身。拿起换下的衣物，迅速往营地那边走去。
（）
暮行烟其实不是一个在意别人目光的人，或许也可以说是一个活在自己精神世界里的怪人。至于别人的目光，从来都是无关紧要的东西。
然而今日，当睡眼惺忪的小娃娃看见自己后睁大眼睛大喊出的那句“哇，姐姐原来你长这副模样。”，她就知道，这一天注定要像展品一样在众人审视以及评头品足下度过了。她才恍然发觉自己已经习惯了作为一个影子生活，她不需要瞩目。
暮行烟故作堂堂然的样子，扫视着已经烧干了的木炭，并非刻意的忽略掉一张张神色各异的脸。多么庆幸，她总是可以让自己感受不到周围的气氛。热烈也好，尴尬也罢，都与她无关。
疯子的定义是什么呢。完全活在自己的精神世界。她的状况。虽然离疯子不远，但好在如今也有对现实世界比较在意的事。
“你冷不冷？”
那小娃娃摇摇头，笑盈盈的说道，“雪山似是要融化了，夏天快到了。”
“胡说。这明明刚入了秋天。”
“可我昨晚好暖和，好像是有一个十多斤的厚棉被压着我。你看，我身上热的都出了汗。”他伸出手，撸起袖子展示给她看。
暮行烟握住了他的小手，果然，还暖呼呼的。可他却噌的将手缩了回去，“呀，姐姐……你的手好冷啊。”
暮行烟才反应过来自己与他的不同，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才好。
“姐姐，你肯定是生病了。方才元徽殿下还派人来问你好些没有，你却不在。我就说你拾柴火去了。没想到你病的这么严重，我们让元徽殿下派御医来给你看看好不好？”
暮行烟连忙摇头，“听话，别去。姐姐好着呢。我只是方才去河对岸洗了洗衣服，手就冻的冷了些。没事的。”她拎着手上沾了水的旧衣服给他看，才总算是搪塞了过去。
“我带你去洗个澡好不好？你看你脏的。”暮行烟抹了一把他脏兮兮的小脸。
“洗澡？好冷的。”
“你忘了姐姐有什么法术了吗？”
听到这个，这小娃娃总算是开心的笑起来。“好！”他满心欢喜的答应了下来。
暮行烟将他抱起，往冰河走去。途径一个偏远的洞口，余光中，一个熟悉的身影瑟缩在那里。那个身影微动，似是欲言又止了半分。暮行烟冷哼了一声，继续往前走。
不过如此而已，面子就挂不住了。看来你做不成好人，更做不成一个坏人。
真没用。
心有些绞痛，但暮行烟终究没有回头再看一眼。
也是今日，暮行烟才发觉自己竟是如此迟钝。一直以来，她都以为这脏兮兮的小孩是个小男孩，如今洗刷干净了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原来是个丫头片子。怪不得无人收养她。只是不知她一路自己照顾自己，是如何过来的。暮行烟心疼起来，轻轻抚摸着她满身的冻疮，而这小丫头还沉浸于泡进冰河里的热水的兴奋中不能自拔。暮行烟一边拿毛巾给她清洗，一边往水里注入真气，快冷下来的河水又变得沸腾起来。热水在寒冷的空气里蒸出袅袅娜娜的烟雾，让这一带氤氲的像是仙境一般。
“小丫头，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我叫沫沫。”
“馍馍？”
“就是这水上泡沫的沫。”她笑嘻嘻的解释着，捧着一掬水，如视珍宝。
“噢，我知道了。那你知道我叫什么吗？”
“当然知道啦，念生姐姐！”
“嗯，对。”
两人相视而笑，在万里无垠的苍茫中有种相依为命的感觉。忽然沫沫“啊”了一声，将身子缩进了水里。暮行烟抓起一块刚刚被自己砸碎的浮冰向身后砸去。扭头一看，竟是元徽殿下。
“殿下为何在这里？”暮行烟立即站起了身，挡住了后面的人。
“这该是本王要问你的，你们……你们在这里洗澡？”漫天的烟雾也挡不住他惊诧的表情僵在一张半张着嘴的脸上。
“是的。只不过女子洗澡，殿下是不是该回避一下？”
“呀，我走……我走。”邢泽秋这才愣怔过来，他这时考虑的该是男女大防的问题，而不是冷不冷的问题。
当暮行烟将沫沫穿戴整齐，领回营地，却发现这尊贵的元徽殿下正坐在他们的营帐里等她们。见到她们回来了，他立即起了身解释道，“不好意思，方才……方才是本王失礼了。”
“这话，殿下应该对沫沫说。”
故，邢泽秋蹲下身，又将此话对她身边半米多高的小娃娃说了一次。
沫沫却拿腔拿调的回了他一句，“嗯，本王绕过你了。”，暮行烟赶紧拍了拍她的后背，提醒她别乱说话。却没想到那位元徽殿下没有生气，反而笑么嘻嘻的将她抱进怀里问，“哟，你是什么王？”
“我？”沫沫咯咯笑着拍打他的脸，“我是山大王！”
“这么厉害啊，小王怕了你了。”
随即这两人就十分熟唠的玩闹在一起了，反倒显得暮行烟在一旁生分了起来。暮行烟笑了笑，眼前的这位元徽殿下此时竟像个孩子一样，哪还有昨日半点君主的样子。也罢，就让他俩在这玩，自己也省了照顾孩子的心。她悄悄走了出去，收拾方才换洗下来的衣物去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