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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愿与身违(七)

神火宫中,一片废墟,霍斩言缓步行走在其中,入眼处皆是狼藉不堪的碎石和焦木,脚边的断肢残骸上还有温热的血腥,然而这些残肢的主人都已血肉模糊,根本辨别不出容貌,大火由于方才的强力冲击湮灭了许多,只剩下点点的火光寂静跳跃在夜色中,像是黄泉路上指引方向的死火。

除了死寂,还是死寂,诺大的神火宫中竟无半点生息,霍斩言一袭白衣纤尘不染,犹若坠落凡尘的谪仙,皎洁的蜀锦靴子上沾染了血迹,惊心动魄的妖艳冰凉,他在一滩血渍前顿步,瞥了一眼脚边的尸体,那是龙懿文的尸身。

龙懿文已经死了,在萧孟亏玉石俱焚的爆破之下,尸体被碎成了好几块,仅剩一颗头颅和小半个上身侧躺在废墟之中,内脏倾洒一地,触目惊心的血腥和恶心,此刻他瞪大了眼睛,脸上满是惊恐和惧色,似乎在临死前见到了无比可怕的东西。

霍斩言的脚步仅顿了顿,又面无表情的绕开尸体,向神火宫更深处走去了,越往里走,他的神情就越是清冷,他看到了陆九卿的尸体,虽然比龙懿文要好一些,但也被拦腰斩成了两段,斜躺在神火宫的阶梯上,眼神空洞死寂,脸色面如土灰,墨发已经散落下来,黏腻着血污遮掩了大半个头颅。

逃掉了么?霍斩言的唇角泛起冰冷的笑意,他果然还是小瞧了卓鼎天,不过承受了萧孟亏这样玉石俱焚的一击,即使不死,也得去掉半条命吧?

他迈步走向神火宫的废墟,在距离废墟不到十尺的地方停了下来,垂眸便看见半掩在土灰中的圣灵珠,这是一颗泛着淡金光芒的珠子,澄明纯净的珠体中倒映着寂静燃烧的烈火,即使现在被埋在土灰中,置身在杀戮的修罗场里,依旧掩不住它的璀璨和光华。

他走了过去,蹲下身来将那颗珠子拿在手里,一股暖流从珠子中汹涌而出,从手心一直蔓延进四肢,宛若一条温暖的小溪,逐渐滋养着他由于承受自身武功强大力量,早已支离破碎、疲惫不堪的身体。

耳畔有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他微微侧过头,只见一群人正慌慌忙忙的赶来,总共大约有几百人,他们穿着两种门派的服饰,皆是手持长剑,满脸警惕的环视着四周,生怕有神龙教的余孽出来似的。

华山派掌门走在前头,依稀看到废墟前那道白色的身影,他试探的迈步走了过去,辨识出霍斩言的模样,不由奇怪问道:“霍公子,你怎么会在这里。”

霍斩言闻言站了起来,望着他们神情淡淡的,语气温凉:“原来是你们。”

华山派掌门一边环视着四周,一边向他走过来道:“霍公子可知这里发生了何事,方才我们看到了盟主和陆庄主的尸体,卓盟主呢?”

霍斩言的声音清浅,似乎在闲话家常般:“我也没有看到,想必是离开此处了吧。”

他的话音刚落,就听见一声断喝:“霍斩言,你这武林的败类!”

霍斩言温淡的目光转向昆仑派的掌门,语气不咸不淡:“郝掌门何出此言?”

昆仑派掌门郝大通持剑指着他,怒道:“盟主先前明明禁止你插手神龙教一事,你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霍斩言默默颔首,声音听起来没有一丝波澜:“因为想来,便来了。”

“你……”郝大通顿时大怒,转向华山派掌门道:“肖师兄,依我看,我们中原武林会经此浩劫,与这姓霍的脱不了干系。”

他满怀敌意的望了霍斩言一眼,重重的哼了一声,补充道:“说不定就是他通风报信,魔教妖人才有所察觉,事先设陷阱与我们同归于尽的。”

华山派掌门听此一阵为难,要知道江月楼在江湖上那可是鼎鼎大名,在前任楼主的带领下,早已成了江东百姓心目中的神,而龙懿文针对霍斩言的事,他也早有耳闻,所以要是真论起来,他还是相信霍斩言比较多一些。

就在他为难之时,又听见霍斩言不紧不慢的道:“现在才觉醒么,好像已经晚了呢!”

华山派掌门一愣,惊奇的看向霍斩言:“霍公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霍斩言微微笑着,白皙的手掌摊开,那颗淡金的圣灵珠此刻静静的躺在他的手心里,他的面容清俊温雅,举止之间氤氲着绝代的风华,然而说出的话却令人心悸胆寒:“谢谢你们,拼了命的,帮我拿到了灵珠。”

他的手轻轻扬着,平静如水的目光注视着灵珠,似乎在欣赏一件价值连城的宝物,银白的月光下,如玉雕琢的脸庞看不出一点杀气,语气和缓轻柔,恍若一片轻鸿羽毛,悠然划过人们的心间:“所以……为了表示感谢,我会让你们选一种死法。”

那两个掌门听此均是一惊,此时两大门派的弟子们都集中在自己师父的身后,手持刀剑如临大敌般对峙着霍斩言,好像眼前这位看起来芝兰玉树的温润公子,是地狱归来的玉面修罗一般。

昆仑派掌门首先站出来,指着霍斩言大骂道:“霍斩言,你身为正派中人,居然勾结魔教暗害我武林同众!”

“勾结?”霍斩言的语气淡淡,他的唇角含着春暖花开的笑意,眼眸里却没有丝毫感情,声音平静如水:“这群乌合之众,也配我勾结么?”

他缓步向那群人接近,对方却因他的靠临而惊恐的连连后退着,听到他喃喃的说着:“世有阴阳,然后滋生善恶,何为正?何为邪?对于霍某而言,保护被自己守护的人不受伤害,便是正,胆敢阻我路者,便是邪。”

他的目光幽凉,骤然阴狠许多,唇边泛着冷淡的笑意,徐徐的声音轻念着:“你们自以为是正者么?这些教众何其无辜,不过于乱世中寻一安身立命之所罢了。哼,诛杀魔教,替天行道,不过是冠冕堂皇的借口罢了。”

他的手里呈着那颗灵珠,像是蛊惑人心的恶魔般:“想要么?看你们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望着那颗灵珠,两大门派的掌门均是相视了一眼,他们的脸上闪过些许贪婪的异色,像是被人看穿心事,揭开了秘密一般,恼羞成怒地拿剑指着他:“无耻恶贼竟不知悔改,在此妖言惑众!”

“大家上,把这恶贼杀了,为死去的武林同仁报仇!”昆仑派掌门的手一挥,几百个弟子如潮水般汹涌而出,围绕着霍斩言不停的奔跑着,一个人影刚刚退出,几乎是瞬间,又另有一个人迅速的替补上来,身形交替,宛若游荡的鬼魅,长剑结出的剑阵,传来阴冷森寒的杀气,将霍斩言严密的困在其中。

霍斩言的身姿颀长,站立在剑阵之中,如玉雕琢的脸上竟无一点惧色,他浅淡的微笑着,旁若无物般迈步前行着,周身内力的气流紧紧环绕着他,肆虐的风骤然变强了许多倍,强大的冲击力将包围在他身边的人们震飞出去,数百道身影齐齐的摔落在地上,哀嚎声此起彼伏。

他的脚步未停,声音不咸不淡,没有一丝感情:“别挡路。”

那两个掌门见此,脸色吓得发白,连连向后退着:“你你……”

还没有说完,几乎不约而同地拔腿就往后跑,企图逃脱霍斩言的追杀,可惜刚跑出十几步,只觉得眼前白色的身影一闪而过,再抬头看时,霍斩言已经站在前方,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华山派掌门哆哆嗦嗦的往后退着,望着霍斩言满脸惊惧:“霍、霍楼主义薄云天,怎会……怎会有你这样阴毒的后人!”

霍斩言清润的唇角泛着微笑,淡淡的声音道:“不知道呢,或许是看够了你们这些伪君子的嘴脸,觉得恶心了,总想要教训一下。”

那么,父亲也是这样的吧。

因为看不惯现在的武林,现在的江湖,所以才在临死前,嘱咐他登上那至尊之位。

他迈着步子向这两个人接近,一直把他们逼退到那些弟子中,看着他们踉跄了一步,跌坐在地上,却还在惊恐的往后退着,狼狈不堪,难看至极。

霍斩言静静的注视着他们,淡淡道:“我没有很好的耐心听他们说话,你们是他们的师父,在替自己选择之前,也可以为他们选择一种死法。”

两个门派的掌门现在哪里顾得上他在说什么,只是不停的往后躲着,想要退到人群中去,这样的话,待会儿霍斩言大开杀戒的时候,总不会拿他们先开刀。

霍斩言见此,细不可闻地冷哼了一声,语气不变道:“如此,便是要我任选一种了。”

他的手缓缓覆上了剑柄,剑锋划过剑鞘的声音冷冽决然,由于先前沾染了萧萧的血迹,所以原本清亮的剑身显得有些黯淡。

霍斩言默默的注视着自己的长剑,这柄剑,是父亲临终前赠给他的,从他成为这柄剑的主人开始,便一直将它奉在江月楼的剑阁内,直到今日才真正拔出剑鞘,也直到今日,才让它沾染上人类的血腥。想到这里,他的神思一顿,望着剑锋上的血迹,突然的,很不想再用它。

于是他的手仅顿了一刻,又将剑缓缓插入了剑鞘里,那两个掌门见此,还以为霍斩言就此放过他们了,惊惧惨白的脸上流露出些许欣喜,恍若看到了生的希望,然而下一刻,他们又看到霍斩言微微低下身,将地上的一柄弃剑捡了起来,皎白若莲的身影一步一步的接近……

一个月后,左岳盟中,卓鼎天端坐在前厅的首座,侍女给他上了一杯茶搁在旁边的桌案上。

当日天水涯一役,他觉察到萧孟亏要跟自己同归于尽,于是佯装使出全力向萧孟亏攻去,实际却是早就做好了逃跑的准备,是以在那场大战中,他虽受了些伤,却不是很重,不过左眼却被萧孟亏的力量震伤,就是华佗在世都难以医好了。

“各位……”卓鼎天站了起来,神情悲痛难以自持:“想必大家都已知晓,天水涯的那场惨事了吧?”

他叹了口气,自责道:“都怪卓某不才,未能救出盟主和那些兄弟,让他们遭到妖人的残害。”

他的话音刚落,满室都是叹息声,少林寺方丈道:“事实已然如此,卓盟主就不要自责了,惟愿那些死去的人在天之灵,能够安息吧。”

卓鼎天点了点头,又继续道:“今日召集大家到左岳盟来,其实是卓某有两件事情想要告知大家,同大家商议。”

旁边一人接道:“但不知卓盟主所言,是哪两件事呀?”天水涯一役,除了少林寺和江月楼外,各派都派了本门的精英前去助阵,没想到竟然全军覆没于神火宫中,导致现在满室都是陌生的年轻面孔。

卓鼎天微微一笑:“如今武林刚经过一场浩劫,时局动荡不安,不知诸位有何高见,能够解决眼前的困境?”

这话一说出,所有人都沉默了下来,少林寺方丈微微思考片刻,方道:“天水涯一役,武林盟主不幸战死,江湖群龙无首,自然会生出祸乱。”他顿了顿,方道,“还请卓盟主能够重任武林盟主,解决武林目前的争端。”

卓鼎天听此,连连摆手:“我早已退出武林盟主之选了,不过我这里倒是有一个人选……”

方丈听此,疑惑问道:“不知卓盟主指得是谁?”

卓鼎天回答道:“如今的江月楼主,霍斩言霍贤侄。”

闻言,大家都将目光集中到霍斩言的身上,此刻他端坐在卓鼎天的旁边,衣袂素白,气质温和,若不是早先在陆剑山庄里见识过他的武功,大家肯定会不服,还有霍斩言与魔教妖女勾结一事,也随着神龙教的覆灭逐渐被大家遗忘。

整个江湖风雨飘摇,满是疮疤,如今最重要的事就是选出一位大家都心服的武林盟主来,有谁还会去在意一件没有意义的事情呢?神龙教已毁,更何况这里面还有霍斩言的莫大功劳。

然而,面对武林盟主之位,霍斩言却微微顿首道:“卓师叔抬举了。”他顿了顿,又继续道,“斩言从未曾行走过江湖,对门派之事亦是知之甚少,如今的武林,正是需要一位德高望重的人来担任盟主,因此斩言以为,盟主之位,非卓师叔不可。”

厅中的人听此,皆是点头赞同。霍斩言温凉的目光微微轻笑着,不冷不热的,他是很想快点取得盟主之位,不过他也很清楚现在的时局,更何况让江月楼花费人力和财力来收拾武林的烂摊子,他还没有这样的耐心和好心,既然卓鼎天如此眷恋那个位子,他就暂且拱手送给他好了。

少林寺方丈见此,缓缓道:“霍楼主说得没错,还请卓盟主就不要推辞了。”

“这……”卓鼎天掩饰着狂喜的神情,做出迟疑的样子。

“是啊,卓盟主,你还是答应了吧!”厅中的人此起彼伏的接声,劝说道。

卓鼎天长长叹了口气,无奈道:“好吧,既然诸位如此看得起卓某,卓某便先暂代武林盟主之位吧。”

少林寺方丈点了点头:“卓盟主深明大义,顾全大局,老衲代武林同仁先谢过卓盟主了。”他顿了顿,问道,“方才盟主说有两件事,不知另一件事是什么?”

卓鼎天闻言,哈哈大笑了几声,向少林寺方丈拱手施礼道:“不瞒大师,第二件乃是一件喜事。”

少林寺方丈一阵疑惑:“哦?但不知喜从何来?”

卓鼎天看了霍斩言一眼,缓缓道:“半个月后,便是小女和斩言贤侄的婚期,到时候还请诸位多来捧场贺喜啊。”

方丈听此,由衷的笑了,点头道:“果然是一件喜事,少林先在此恭贺盟主与霍楼主了。”

客厅内又是一阵恭维之声,自从天水涯一役之后,龙家堡名存实亡,华山和昆仑两派遭到重创,而陆剑山庄由于庄主已死,庄内的事物由陆九卿的挚友卓鼎天暂代,纵观整个武林,能够数得上的也就左岳盟,江月楼和少林寺了,少林寺不问俗事,因此对于这些人而言,卓鼎天和霍斩言无疑是他们巴结和攀附的对象。

傍晚,霍斩言负手站在庭院里,他的身姿清雅,微微仰头望着面前的一株花树,小小的花朵簇拥成雪白的一团,显得煞是可爱好看。

他伸出手轻轻折下了一朵,娇嫩的花瓣伴着他的动作簌簌的掉落下来,最后只剩下稀疏的几朵,在花梗上孤零零的开放着,霍斩言的手一顿,望着这株花得目光落寞而幽凉,之后便又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老洪从屋中走出来,见到自家楼主这副模样,忍不住叹了口气,不知道为什么,自从从天水涯回来之后,楼主便越发的喜欢发呆,再不然就是拿着手帕擦拭老楼主临逝前遗赠的那把剑。

他走了过去,躬身施了一礼:“楼主。”

霍斩言没有反应,只是望着手里已经凋落得不成样子的花朵失神,呼吸浅淡,神情孤独。老洪顿时慌神,走到他跟前又唤了一句:“楼主……”

霍斩言恍然回神,不动声色的将那株花掩藏在袖中,淡淡的声音道:“有事么?”

老洪望着自家楼主,迟疑的问道:“楼主当真要娶那卓姑娘?”

霍斩言点头,淡漠的嗯了一声,却并未多言。老洪欲言又止,还是道:“楼主的决定,必是为了整个江月楼好,只希望日后回想起来,您……不会后悔……”

霍斩言的唇间泛起些许自嘲苦涩的笑意,后悔么?好像已经后悔了呢!

不过卓鼎天以为将女儿嫁给他,再置他于死地,便可以名正言顺的执掌江月楼了么?要知道卓玉娆可是卓鼎天唯一的女儿,若是哪天卓鼎天先死了,由他来接管左岳盟,似乎会更名正言顺许多……(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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