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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山野里的春天才叫春天啊(3)

余来锁家热闹了。院子里是人,门口也是人。人挤人,人挨人,白羊峪就那几十口子人,差不多都来了。

范老井和儿子范德忠、儿媳李国芳来得早。说起药材种子的事儿,那可是范家少山和余来锁一块干的,如今,乡亲们都奔着这事儿来了,少山能脱得了干系吗?一家人知道少山上了北京,干啥?少山说去看杏儿,没说药材的事儿。你刚从北京回来,又折回去看杏儿?如今想来说不通啊!少山到底干啥去了?是不是药材的事儿啊?药材种子到底咋回事儿啊?咋见不到了呢?围着余来锁,范老井问咋回事儿,范德忠问咋回事儿,李国芳问咋回事儿,“白腿儿”问咋回事儿,那么多人都问咋回事儿。余来锁只说:“咋回事儿?没咋回事儿。”人家问:“种子呢?种子在哪儿?”余来锁说:“被镇上农技站的刁站长拿去化验了。”田新仓说:“他胡说!昨个儿俺见到刁站长了,他出村的时候啥都没带。”这下炸了锅了:“俺们辛辛苦苦把攒下的棺材本钱都给你了,他把它祸祸哪啦?”田新仓说:“指不定到哪个足疗店*了。这半截子光棍憋了多年了,见到小姐能不撒欢儿吗?”一听这话,余来锁的心火嗖地蹿到了脑瓜顶儿,差点儿把头发烧着了。余来锁扑向田新仓,那架势要把田新仓撕个粉碎。“白腿儿”吃不住劲儿了,说:“余来锁不是那样的人,俺信得过他。再说了,这事儿他也做不得主。”“白腿儿”的意思这不明了嘛,根子在范少山。这一点拨,人们都拥向了范老井、范德忠和李国芳。见不到种子,他们要把钱讨回来。余来锁大喊一声:“钱是俺收的,跟范少山没关系。你们冲我来!”人们就又转向了余来锁。余来锁有点儿扛不住了。他说:“这回去北京,俺把乡亲们集资款丢了,没能买成药材种子。最多三天,俺会一分不少地还给大伙!对不住乡亲们了!”余来锁说完,人们愣住了,现场静了。田新仓气没消,还得再踩余来锁两脚:“就算你说的这事儿是真的,你拿啥还账啊?你个穷光棍拿啥还?对了,还有一块是村里的扶贫款呢?你还不上就是贪污!俺要去告你!”范老井咳了两声,田新仓不说话了。范老井说:“买药材种子这事儿,我孙子少山也有份。钱丢了,俺们家和来锁一块担着。看乡亲们急,就不三天了,明儿个吧!乡亲们的钱是汗珠子摔八瓣换来的,欠了谁的俺都不落忍啊!”范老井边说边心里盘算,哪头鹿还能变钞票。范老井吐口唾沫是个钉儿,他的话信得过。这药材种子的事儿,余来锁自己个一直瞒着,一直扛着。他答应过少山,先守着秘密,他就不能说破;他比少山年岁大,做大哥的,就得护着小兄弟。范少山是白羊峪的指望啊,他一心要留下来,俺就得让他留得住啊,受点委屈算个啥?

就在人们打算散去时,这个节骨眼上,范少山来了,他身后还跟着杏儿。范少山说:“乡亲们,俺一进村就朝这儿来了。这儿人多。人奔群儿,钱奔堆儿嘛。正好,有件事儿是俺对不起大伙儿,俺买的药材种子,受骗了,是假的。是俺先不让来锁大哥告诉乡亲们的,没别的,就是怕乡亲们着急。这事儿是俺的主意,责任在俺,俺来负。”余来锁说:“俺也有份啊。”范少山说:“来锁大哥,让你受委屈了。我这趟进京,一是去报案,要抓住骗子;二是取钱,把乡亲们的集资款和村里的扶贫款还清。俺在这儿,向乡亲们赔不是了!”余来锁打开厢房,从大缸里找出那袋假种子,歘地把种子倒在了院子空地上:“大伙儿不是要看药材种子吗?这就是!”范少山说:“就当买个教训吧!俺娘还嘱咐俺小心骗子,俺还想俺这脑瓜灵光,一不留神儿就被骗子骗了。结果呢?不说了。来锁大哥,拿出账本,把钱还给大伙儿!下回找准好项目,再请大伙集资。”范少山回头看看跟娘在唠嗑的杏儿,说:“这是俺的对象闫杏儿。这件事儿得到了她的大力支持!”大伙儿一听都拍起了巴掌。这场闹腾,田新仓是针对余来锁的,看到余来锁这几天跟“白腿儿”有点儿黏糊,他气都顶到嗓子眼儿了,有点儿存心找茬。他跟范少山心里头没梗儿,如今咋下台阶啊?他就把目标转到了杏儿身上。他说:“依俺看,在发钱之前,先请来自京城的美女、我未来的少山嫂子讲话!大家欢迎!”杏儿不怯场,人家在城里大街上跟男友的“小三”唇枪舌剑,那多少观众啊?杏儿说:“乡亲们,你们可能不知道,这次买药材种子被骗走了五万元,其中三万元是少山自己的。”这一说,乡亲们都挺意外,和范少山的心挨得近了。杏儿又把少山遭了小偷、拍戏跳楼的事儿说了一遍。乡亲们都不住唏嘘。杏儿这趟来白羊峪,除了带钱,还要把范少山的“先进事迹”说出来。这事儿,范少山自己好意思说吗?就得别人说,你不说谁知道啊?谁念你的好啊?人可以吃亏,但得吃在明处;人可以不图财,但得图个名声。杏儿认定了这个理儿。

就在余来锁家的院子里,杏儿把钱给了余来锁,余来锁又按着账目发给了集资人。最后,范少山又把富余的三千块钱发给了乡亲们,算作大伙修筑梯田的务工补偿。人们自然眉开眼笑,回家了。

杏儿没有留下,范少山送她到银杏树下。杏儿对范少山说:“少山哥,这事儿我帮你,其实也是帮我。你在家里好好陪陪爷爷,陪陪爹和娘,过两天就回昌平吧!你不是在农村干大事儿的料儿。你如果真放心不下乡亲们,等咱挣了钱,多给乡亲们贴补贴补。”杏儿背过脸去,流泪了。

看着杏儿走远,范少山一屁股坐在银杏树下,靠着银杏树,发起呆来。心里头不住地骂自己个:“废物!废物!”

天擦黑儿的时候,范少山回到家里。范老井吃完饭去了鹿场,范德忠因儿子被骗走了钱生闷气,不想见儿子,也出去溜达了。李国芳正在油灯下用双脚织毛衣。李国芳说:“儿子,锅里热着饭呢,端来吃吧。”她没有抬头看儿子,也没有看正在织的毛衣,她像是在想啥。范少山悄悄坐在炕沿儿上,看着娘的熟练动作。娘的左脚右脚各握着一根毛衣针,两脚相互配合,一会儿向上挑一针,一会儿向下挑一针,毛衣针在娘的脚趾间轻盈跳舞,就像游龙戏水。毛线团呢?在娘的身边跳跃着,滚动着,就像一只乖巧的小猫陪着娘戏耍儿。忽地,范少山看见了娘映在墙上的佝偻背影,他鼻子一酸,流下泪来。俺那苦命的娘啊!俺少山一定让你过上好日子!

李国芳抬起头,看着少山一笑:“儿子,饭凉了,俺再给你添把火。”李国芳要下炕,被少山拦住了。他去了外屋端来饭菜,吃起来。李国芳继续织毛衣。她说:“还乡亲们的钱,都是人家杏儿的吧?真是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好闺女啊!人家一个人回去了,她心里头多难受啊!这白羊峪啊,在你的心里头真的比杏儿的分量还重吗?”

范少山不知说啥好。他回答不了这个问题啊!

白羊峪都是山地,贫瘠。但地多。因为好多人家搬走了,地带不走,只能抛下,撂荒了。剩下的村民也不愿多种地,打点粮食,收点儿土豆,能吃饱肚子就中。就凭这山地,还能种出金子来?搬走的人家,都签了字,这些个“责任田”自愿放弃。要那破地干啥?躲还躲不及呢!

范少山觉着地多是宝。他和余来锁商量,这些个地连成片,拾掇拾掇,种试验田。试验成功了,全村推广,大伙都沾光。说干就干,范少山和七八个壮劳力一起出工,很快,几大块试验田就像画儿一样描出来了。“春雷响,万物长”,眼瞅着惊蛰就要到了,该春播了。范少山和余来锁去了镇上,要来了种子和肥料,发到了村民家里。往年村民都是用自家留的种子。有的人家粮食不够,就吃种子,开春时剩多少就种多少,一年下来稀里糊涂。“会哭的孩子有奶吃。”有的事儿就是这样,你不提不道,人家能想着你?范少山向余来锁提到了向上面要种子的事儿,去了,也没费多少口舌,人家就给了。一些村民老弱病残,种不了地,范少山和余来锁就组织人去帮工。五奶奶家的玉米和土豆,都是少山和来锁种的。大军从家里拿来了热茶,给少山和来锁倒上。蹲下身,笑嘻嘻看着两人喝。又噌地站了起来,歘地立正,大喊一声:“敬礼!”把一个标准的军礼送给了帮助他家的好心人。

种子埋进土里,就等年景了。长了庄稼,能让白羊峪人吃饱肚子,最好还能换点零花。

庄稼人,土里刨食,还能咋样?(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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