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红菱愣了愣，这个赌局的代价未免……太奇怪。
“那如果你输了呢？”她很自然地问道。
既然是赌博，当然有输有赢。
“如果我输了，你可以吩咐我去做任何事。我听你差遣。”男子的笑容依旧无害，但言语里有种善意的狡猾。
“赌什么？”苏红菱犹豫了一下，问。
如果是正常的赌局，她应该无所畏惧，苏红菱熟知所有的赌具，深谙其道，并且技术高超。
“赌时间。”他看着前方的戏台，很笃定道：“我赌他们演完这场戏的时候，广场的雨会停下来。”
苏红菱抬头看了看天色：在她的头顶，积雨云正在慢慢堆积。它让黄昏的天气显得越发阴沉。
这场雨并不是那么容易停下来的。
“难道这场戏很长？”她思忖。
“不会很长，他们不过是业余的，马上便是晚饭时间。这场戏的名字叫做牡丹亭，他们只排练其中一场。游园惊梦。”秋广寒似乎看清了她的顾虑，在旁解释道。
苏红菱不置可否。
她对戏剧之类并无研究，那些不实用的东西，对她并没有多大意义。
“……我不需要你为我做任何事情，所以，这场赌约不赌也罢。”说着，她还是决定离开。
跟着他跑出来，已经是节外生枝了，苏红菱并不希望自己错得更离谱。
秋广寒慌忙地拉住她，温润的目光静静地凝在她身上，热切而祈求，“拜托。”异常诚挚的两字。
苏红菱愣住。
戏台上。
一阵小鼓的碎响。
台上扮演杜丽娘的演员已经扯着嗓子依依呀呀地唱了起来。
“原来是姹紫嫣红开遍
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良辰美景奈何天
赏心乐事谁家院
朝飞暮卷，云霞翠轩
雨丝风片，烟波画船。
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溅!”
那是一个深闺少女的幽思，她感叹着自己如流水般消失的如花容颜。
韶光易逝，再美的花，倘若无主，也是开得寂寞。
明明是无病呻吟的情绪，听着却不由得让人动容。
因为台上的演员皆是业余，服装谈不上精致，唱腔更谈不上高超，可是，在这样宁静的小镇里，在这个空无一人的广场之中，在夹杂着清冷细雨的微风里，这段唱词，却莫名地触人心弦。
苏红菱没有再动，她已经被这段独唱吸引。
秋广寒则安静地站在她的身侧，神色清润。
她看着戏台。他看着她。
梧桐叶沙沙地响。
终于等她全部唱完，丫鬟春香在旁边逗乐几句，于是春-梦，于是与柳梦梅折柳一笑……
这幕剧终告结束。
台上拉胡琴的大爷已经起身，准备收拾东西，回去准备晚餐，与放学归来的孙儿胡侃扯白，共享天伦了。
日光渐黯，时近黄昏。
而细雨绵绵，淅淅沥沥，一点要停的意思都没有。
苏红菱正要宣布这场赌局的结果，原本淋在发丝间的细雨，居然真的停住了。她愕然，抬起头，看向头顶。
不知何时，广场上空竟然多了一层防雨的帆布，它们绑在一层钢筋铁架上，正从两侧缓缓地张开，最后，于中间合拢。原本露天的广场，顿时变成了半室内状态，而戏台那头，同样亮起了耀眼的华灯，五颜六色，密布在戏台的屋檐上，左右的轮廓侧。那些彩灯将整座戏台，装饰如瑶台仙境。
“看，没有雨了。”他微笑着看着苏红菱，手平放在左右，示意道。
苏红菱很是无语，却又无法辩驳。
从一开始，他的说辞便是：广场不再下雨。
现在，整座广场都成为了封闭的空间，自然不会再落雨。
她方才观察地势的时候，也曾对广场两侧的桅杆与桅杆上方的横栏产生过质疑，不过，当时怎么也没预料到，在这样一个古朴的小镇里，也会有如此——机械化的东西。
“那么，算不算我赢了呢？”他继续问。
苏红菱还是不做声。
“其实是我讨巧了，我对梧桐镇比你熟悉得多，这个广场也来过好几次，它们每晚都会有一出正式的演出，是自制剧，叫做印象梧桐。镇政府正在推广中。所以，为了让观众更好地观看，这才有了这个定点展开的天棚。”秋广寒很自发地解释完，见苏红菱还是不言语的样子，他又继续道：“我还有一个余兴节目，算作我投机取巧后的赔罪。”
苏红菱疑惑地看着他。
“看台上。”他低声道。
苏红菱只得将注意力重新转移到戏台上。
方才演出的业余演员已经离开了，那边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舞台。她正觉疑惑，从台子的帷幕后突然转出几个精瘦利落的小伙子。他们双手抱着花盆，一个挨着一个，一趟接一趟，将许多花盆整整齐齐地摆在了舞台上。那些花实在很奇怪，叶子青翠宽大，中间却只有花苞。
“有什么可看的？”苏红菱问。
如果只是看这些植被，她宁愿去原始森林里看那些天然的，或者去真正的旷野，她曾在一个不知名的山谷里，看到了世间最美丽的花海。
秋广寒却在此时转到了她的面前。
他的背后，是灯火通明，如梦如幻的舞台。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小镇被一层雾霭包裹着，不远的巷子里，有撑伞的游人。
“送给你。”秋广寒道。
苏红菱正待开口，倏又顿住。
在他的背后，那些花苞，突然颤抖着，静谧地伸展出自己的花瓣。
戏台周围亮起了火把，热气熏着她略显湿润的衣服，暖烘烘的。
她看到了它们的绽放。
其实，她知道原理，它们一直被保存在很冷很冷的地方，在需要表演的时候，便用火把的热气熏一熏，这些花瓣敏感而热烈，所以，它们会在一夕间开放，会在众目睽睽中，颤抖着她们最初也是最后的绚烂。——可她还是被这幅场景惊到了。
游园惊梦。小镇的花开，惊到了她。
暗香袭来。
火光花影雨雾里，这个陌生的男人，让苏红菱新奇而无措。
“为什么……要送给我？”她问。
这样大费周章，这样处心积虑，又是为何？
“嗯。”秋广寒浅笑道：“就是想看看你笑起来的样子。”（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