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儿不在，倒是月凤歌坐在轮椅上，于屋檐下一个劲地昏沉瞌睡着。
我对他身边伺候着的婢女摆了个手，示意不用吵醒她家主人，还让她先行退到一边去，勿打扰我们。我走近，拉起他身上滑落下去的毯子。我这一动，他人倒是醒了过来。
“回来了？”并未询问我这两日到了哪儿，都干了什么，发生了什么事，只是一句家常且温馨的话儿。可月凤歌眼未清明，只能先出声问来。
我忍不住笑出声，他揉着眼睛问我笑甚？我摇头笑他就是个等待丈夫归家的小媳妇，而我就是他外头忙碌的小丈夫，看他问的这句话，倒是寻常夫妻间常现的问话。
我蹲了下来，点了点头，“不过待会儿要进宫了，一刻也闲不下来。”随后握住他冰凉的手，实乃抱歉的加了一句：“可如何是好，邀你过府居住，却不能时常陪你。”
月凤歌定定看了我一会儿，才笑得如山水泼墨画般地道：“无妨，你平安无事就好。”
我并不急于离开，只是蹙眉想了想，才十分不忍问到：“可有，未了的心愿？”
月凤歌挑眼看向迷蒙的天空，眼目无比明晰起来，那双眼睛就犹如清澈见底的湖水，有微微的碧波荡漾。看了良久，他才垂首看着我，笑得倾国倾城地道：“我想回月曜宫，言儿可否陪同？”
这，就是所谓的死后归根吧。
“嗯，哪怕是天涯海角，陪你去又何妨。”我握着他的手，力道紧了紧，发觉眼有点儿涩，只能不敢看他，把无焦距地目光看着别处去，但依旧是允诺着他提出的一切。
我把月凤歌送回屋子，安放他在床上沉沉睡去后，才转身来到桌子前，掏出锋利的匕首，开始放血在茶碗里，并让丫鬟待月凤歌醒来后，喂他喝下。
我把血茶交给月凤歌那名婢女，只见那名婢女泪光盈盈地跪了下来，“多谢世子一直照顾宫主，碧蕾在此对您叩恩了。”
“你这一跪，倒是跪多余了。”我从怀中掏出白凤翔唯一留下的药膏，一边涂抹着伤口，一边道：“你家宫主于我有恩在先，他又是我挚友，照顾他是我分内之事，无须你多谢什么。”
可碧蕾仍旧没有起身，犹豫着不知该如何开口。
我看了她一眼，“可是有事？若真有事且直说，我能相办的定会鼎力相办。”
“宫主一直念叨着与十四阿哥吃酒下棋的那些时光，能否请世子知会十四阿哥一声，好让他百忙抽空来看看我们宫主，也好作为离别前的相聚小谈。”碧蕾开口说来。
我眉心突突一挑，并非因为月凤歌对十四有别样的情愫，而是这话的意思预示着月凤歌将不久便会离京。我还以为，起码暖春过后的四月天，才带他回长白山的月曜宫。
我原本还想包扎伤口，却觉得没包扎的必要，还有些心烦地扔开缠绕一半的纱布，对那婢女问话：“你家宫主的病，是不是越来越严重了？”
“不敢欺瞒世子，确实如此。就连，就连您给的血茶都不大顶用了。”碧蕾眼中不断泛泪光，“孙谷主一直在为宫主奔走，并想尽折中的法子，可也仅仅是缓和宫主的体寒一二。”
“宫主说，这样子拖延苟活的时日无多大用处，一直压着体寒，说不准哪天就不受控地爆发开来，届时真的是生不如死的时候。宫主说还不如顺其自然，让病势自由发展，所以……”婢女低头暗自抹泪，不再往下说。
“所以我才没看见孙老头，估计是被你家宫主气坏了，到外头喝闷酒去了吧？”我接过眼前婢女的话儿。看着眼前的婢女点头，我也只能无奈地道：“好，十四皇子那边我会传达。而我也会规劝你家宫主接受孙谷主的一番好意，指不定天无绝人之路，还真有一丝救他性命的法子。”
碧蕾咚咚咚地磕了三个头，“谢谢世子，您对我们月曜宫的恩情，我们不会忘记。”她并不是代表月凤歌谢我，而是代表整个月曜宫，可见月凤歌在她们心目中的地位了。
出了夏馆阁，我便朝自己的院子走去，美琪已经早早候在院门口，正在张望我的身影。见我的迈着深沉的步伐从夏馆阁过来，她眉头也不禁染上一丝哀愁。
“水还热着，可是要匆匆过一遍身子？”美琪柔声问来，尽量不带别的情绪，以免挑起我心中那缕感伤。
我摇了摇头，“不了，换件衣裳就出门，车子已经在外头候着呢。”
“可是要误了入宫时辰了？”美琪说完，就已加快手替解开我身上的衣扣子，并转身抓起一件秀银线边的白衫替我换上。
“那倒不是，李德全可没明确说何时间，只是让我务必进宫一趟而已。”我张开双手，低头看着忙碌的美琪，看着自己的说话声，喷薄地打在她头顶的发丝上。
美琪顿了顿，接着替我围上羊脂奶白色的玉腰带，不再吭声。
“放心，这次进宫不会出何幺蛾子，更不会横祸满天飞。至多皇上是要给我镇国公府一个公道的说法。”我双眼眯了起来，言词有些尖利地接着道：“我才不信那位刘太医的一面说辞，他背后若无人指使，我愿把脑袋取下来给他当球踢。”
那位刘亮友太医，见东窗事发，一早就在他人安排下逃遁皇宫，奈何在出城时，被禁军抓了个正着。可在一番审讯下，他死咬着是个人行为，并无谁人指使他这般做。
美琪拍了拍我的衣摆，然后拉了拉不够直挺的地方，这才开口说到：“毕竟皇宫巍峨庄严，你可要注意言语得失，切莫偏激行事。”
我见美琪整理得差不多，便环上她的细腰，把头靠在她的肩头上，像小孩子般朝姐姐撒着娇，并软软糯糯地说了句：“让我靠一小会儿，我有些累了。”
我是真的有些累了。
“累了，为何不退下来？完颜家的担子，又不非得你一个人来抗着。”美琪深叹了一气，有些规劝到。
“我明白你的意思。可如今还不到抽身的时候，必须要太子倒下了，朝中鹬蚌相争时无暇顾及我后，我才能离去。”我所言向来不虚。
老八一直紧盯着我，太子也多在暗处对我虎视眈眈，其余有心皇位的皇子更不用说，而我完颜家将来还得倚靠老四胤禛，而我这个被明月阁一时噱头出来的麒麟鬼才，是不可能说消失便消失的人。
美琪闻之，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好肩头动了动，告之我该出门了，宫里说不好就只等我一个人，宫中都是皇室宗亲之人，不好抬架子让人说镇国公府的不是。
我道了一声“好”，就转身出了门，而镇国公府的大门口处，程司铭已经套好马车，只待我上车启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