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用手指吹起一个口哨，镇国公府那匹马儿当即奔驰而来，并于我面前停下，我艰难地爬上马车，拿起车上的马鞭一抽马儿，让它带着我直上玉泉山。
“世子——”
“少将——”
我的意识昏昏沉沉，何时到的别院，何时被人抱了进去，我已记不清，只知道耳边一阵嘈杂。
“水，快去准备热水！”这是月凤歌的声音，一向不曾有脾气的他，此番却夹杂了怒气与着急。
我身子一通冰凉，仿若掉入冰窖一般，冷得自己直打颤。而且，腹部如被锋利刀刃一刀刀刮着一样，让人有种痛不欲生之感。
然后，我一时置身于黑暗之中，无数的哭声充斥我的耳膜，无数只苍白的手拽着我，欲要把我拉入地狱一样，让我一直呼吸苦难。
我奋力挣扎，终于挣扎开这些手臂的纠缠，黑暗开始有一丝亮堂，然后视线清晰起来。这是一片灰蒙的世界，萧条不堪。我感觉这种场面很熟悉，突然一声鹰鹫的鸣叫一划而过，地面也卷起了烟尘，耳边一时响起金戈铁马的厮杀声。
我面目苍白，这里是战场，横尸遍野的地方，也是我让自己的双手染满鲜血的场地。我此番就是交战的中间点，四面八方用来一批批披着铠甲，如潮水一般挥着刀剑涌过来，让我一时沦陷溺水的困境。
呐喊声，哭喊声，哀嚎声，声声撞击我的耳膜。刺鼻的血腥，满眼都是猩红，四爷都是残骸。
这是地狱吗？这，就是地狱，我曾经目睹过无数次的人间地狱……
这，就是林楚华所说的午夜梦回，让我无法入眠的恶念。我于战场上戎马厮杀两年，白日意气风发、威风凛凛的少将军，可谁又知午夜入眠时却恶梦连连，一直在夜深人静时接受内心深处良心的拷问！这是一种，永生永世无法得以解脱的惩罚。
“啊——”这些画面以及声音，充斥这全身感官，让我感觉整个人要爆炸掉一样，只能一声呐喊破喉而出。
一个人抱头蜷缩在地，瑟瑟发抖。天地也一时安静了下来。我睁开迷蒙的泪眼，只见自己满身都是他人的血，手上的血液更是鲜红，生生刺痛自己的双目。
我颤巍巍站了起来，黄风席卷而过，视线所到之处皆是支离破碎的尸体，周围还有用尸体垒砌了一座座比山还高的京观。
天边吹来一群黑压压的云雾，黑雾未将近时，却是听到一片嘈杂的鸟鸣声。那是黑鸦欢快的叫声，于战场上最常见的生物。可这种生物，依旧让人感觉不到任何的生气。
这是一片被神灵放弃的土地，容纳不下任何有呼吸的生灵。
我放佛已被诸神遗弃，他们把我逐放到此赎罪，让我一个人永远遗留在这个充满恐怖阴森的土壤上。
大地灰蒙，天无边际。
黄风再次吹过，过半尸骸已变成森森白骨。
我茫然地穿梭于死人堆里，寻不到出路。逐渐地，人已趋向麻木，求生的意识已荡然无存。也许，我此番放弃自己也不错，如幽魂一样游走于这块天地摒弃的土壤上，起码不用白天阴谋算尽，夜晚噩梦挣扎不能寐，亦不用活的这样辛苦罢！
突然，耳边想起一声声熟悉的声音，把麻木的我唤回一丝知觉，滞待的脑子也开始有所运转。
是谁，谁在喊我？
我开始环顾四周，寻找这缕声音的来处……
“言儿，快醒醒……”
“你不能再睡了，你说好要带我回月曜宫，说好的陪我朝花夕拾，陪我看日出月落，陪我嬉笑于山林原野中。”
“言儿，你不可言而无信……”
“言儿，梦那边不适合你，黑暗也不属于你，你快点儿睁开眼看看我，我是你的月哥哥。你不记得小时候一直喊我月哥哥的吗？言儿，我在等你……”
月哥哥……
月凤歌吗？
眼角湿湿的，伸手摸上来，晶莹剔透的泪滴落下来，很快消失在脚下的土壤上。土壤吸入我的泪珠后，发生奇妙的变化。
寸草不生的大地，开始从我脚下蔓延开一片绿茵，绿茵很快朝四面八方扩散开去。绿野芳踪，累累尸骸已被草被掩盖住，化作养料滋养着这片大地。
青草悠悠，芳香四溢。
我惊愕在原地，一时难以言喻。这片土壤，被净化了吗？我心中的孽障，也随之被消弭了吗？这是不是意味着我得以解脱，死后仍能拥有一片净土安息？
远处，一个小小而稚嫩的身影闯入我的眼帘。这是一个女孩儿，大大个眼睛，秀气的眉目，粉雕玉琢，十分很可爱。而且细眼看去，稚嫩的五官有我跟十四的影子。
可那孩子就定定站住不再往前，扬起手朝我挥手，不言也不语。
我觉得腹中生凉，还伴随着一阵绞痛。我霎时瞪大双眼，看着对面那个如陶瓷一般的孩子，生怕一个看错那孩子的模样。可是，那个孩子开始变化着，化作一缕曙光，她在慢慢消失当中。
“不——”我破口而出，拼命地朝那孩子奔过去。
我企图能留下她，哪怕是抱一抱她也好。可是在我即将搂住她时，她已从我眼前消散得无影无踪，她就犹如一缕青烟融入风中，什么也没给我留下。
我呆愣得久久不能回过神来，脑子也一时陷入困顿的状态，可身体却仍旧保持拥抱的姿势。
她临走前在对我挥手，她为何要对我挥手告别？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难道这个孩子是我的吗？而她，竟就这样离我而去？
不，不可能……
我极力否认着，可脑海中已呈现出那个孩子神态，以及她对我挥手告别模样，她是那么的一脸依依不舍的表情。
心，一阵抽痛。
泪，已如断线的珠子泪流不止。
心这样痛，泪这样咸。
那个孩子的到来，无疑是为我扫清此生的孽障，让我这满目疮痍的大地形成一片净土。
她，成了我救赎下的牺牲者。
大地复苏，金阳撒下。
一念向善，万般皆佛。一念向恶，入地成魔。成佛成魔，只在人的一念之间。
我此番置身于金辉之下，一身的寒冷也得以驱除，而心中的恶念也被清扫一空。从此心中所恶已不再，亦不会再受体内血液的支配，从而变成嗜杀的恶魔。（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