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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章 为难

卫应闻言谦和一笑,“殿下何以认为臣去求陛下,陛下就会开口应允这桩婚事,是因为殿下眼中的兄长柔善还是对殿下有求必应?可越是如此,在殿下婚嫁之事上陛下越会谨慎,只驸马一脉门风高洁之事,臣就担当不起。”

“可你是被冤枉的,是四哥他听信了小人谗言!”

天家的女儿自幼有教养嬷儿前后跟进跟出,礼仪举止捧在头上奉若神明,教化出来的姑娘和神龛里的菩萨像似的,高贵威严有余人气儿不足,只可远观遥遥一拜以示忠心。如今大约是真的走投无路了,才会在大堂广众下口不择言。

跟着冯令瑜的教养嬷嬷轻轻地嗽了声以示提醒,冯令瑜也知道不该这些人面前编排她哥子,缓和了声口低声道:“大哥哥下的圣旨四哥如今没有废除,我和你的婚约尚在,我要出降,四哥他有甚理由反对呢?”

卫应摇摇头,叹道:“殿下忍心叫兄长为难么?”

冯令瑜垂下眼睛,面上发红,柔声道:“不像二姐姐和三姐姐有皇贵太妃和贵太妃撑腰,大约我在他眼里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妹子,我嫁给谁什么时候嫁于他而言并没有为难之处,若你肯娶我咱们就离开邺京远远的,到个四哥见不到的地方安分地过活叫他放心。”

卫应审视地看着她,“大殷的驸马不许入仕,子息不许任京秩,无论臣冤屈或是伏罪往后只能仰殿下的鼻息而活着,况且臣身有残疾,殿下甘愿为这样个碌碌而为的爷们儿断送自个儿的大好年华么?”

看来他们是无法谈得拢了,于公于私,尚公主与卫氏于卫应来说都是翻身的绝佳机会,可他偏生拒绝了,听他这话大有白手起家的意思。

这也不奇怪,若是百年的望族就此消沉下去反倒叫人鄙夷,可这和娶她并无冲突反而能锦上添花,与皇室结亲是无上的荣耀,他拒绝大约真的是不忍叫卿妆伤心罢!

冯令瑜很失望,神色怏怏的,“你不用拿这些来搪塞我,我晓得你担心卿妆,可无论她在不在你身边我都不会为难,她的孩子我自当视如自出。我喜欢你只想嫁给你,无论你是什么样的人何等地位,反正四哥哥也没规定我要何时回去,索性多留几日容你好好想想我说的话。”

再三无规无矩的,贴身的教养嬷儿就上跟前请人来了,她整理了仪容雍容大方地缓缓登车,隔着车帘子掂量再三才出口,“卫都司,我并非一无是处。”

卫应抬眼,暗自笑了,复又掖手行了礼,“多谢殿下青睐。”

仍旧是这样不冷不热的叫人伤心,冯令瑜再没开口,叫人护送着回了海陵的行宫。行宫外东厂的番子护卫,再往里卫应就进不得了,只在宫门外远远地拜过,恭送冯令瑜离开。

等背了人那贴身的嬷儿仍旧唠叨着殿下失了身份,捧了轻便衣裳来给她换下,“一个下臣罢了,怎么敢劳烦殿下这样委屈,再不说别人,便是奴婢们看了也替殿下心疼。以殿下的身份容貌请求陛下另行婚配自是易事,何须为个目中无人的罪臣劳心劳力至此,他卫氏有眼无珠不值当得。”

鸾镜里滚下三千青丝,冯令瑜捏着牙角梳出神,“嫁人不难,可天底下哪还有个男人如他?我没有母亲撑腰,外祖又不过五品的上林苑监正,这样的公主只怕连巩固社稷的价值都没有,不是外嫁芝麻点大的番邦就是随手赏给哪个不入流的小官小吏,即便受了委屈也无人垂怜。”

她一番话说的嬷儿也落泪,一面替她篦发一面安慰道:“殿下终归是金枝玉叶,何等这样委屈自个儿?卫应的品相是天下难寻不假,可终归过日子不能瞧人的脸面得看人品门第,卫应那样不识抬举的的奸猾之徒着实配不上殿下,给他们做主子不是个好归宿。”

冯令瑜却不这样认为,握住嬷儿的手道:“不是您这话,他早晚都要回到内阁去的,到时候只要我嫁了他,连哥子姐姐们都得高看我一眼,我这辈子也就足了。您得帮我,他不同意不要紧,只要老太太和卿妆松了口他绝不会有二话,他那样喜欢卿妆即便气恼也不会任她流落,你去找找她如今在何处?”

那嬷儿应了,宫门尚未走出两步便有有人上前将路拦了,“齐尚宫有何吩咐嘱托我也是同样的,督主说了海陵如今不太平,入了夜斗胆请殿下和众位散心的范围小些,更深露重惊了殿下督主难辞其咎。”

齐氏的笑讪讪的,回了礼道:“岂敢,华姑娘贵人事忙不敢劳烦,只是殿下惦记卫都司的腿脚,要奴婢上宫门看一眼这就回转。”

她执意要出,那青衣姑娘半步不肯退让,两厢争执之下边听着个昂扬的声口叫阿约;崔宪臣从廊庑下转出来,捻着佛串子对那姑娘笑道:“叫你护佑殿下,怎么同齐尚宫争执上了,真是好大胆子。”

那姑娘要跪却被他兜臂拦住,踅身对齐氏道:“巧了,咱家应邀正要上徐抚台家做客,顺道替齐尚宫好好送送卫都司,您留步!阿约,送尚宫回去,好生看护殿下。”

说罢了话,朱红的曳撒边裾款摆,人早走远了。

齐氏唬得一身冷汗,鬼门关跟前哪有风花雪月可讲,只怕屋里那位主子的姻缘至此要坎坷了。

崔宪臣得了个话茬,等见了卫应,能兴味盎然地挤兑他一路,直进了徐府落座仍旧絮絮道:“卫都司的桃花运真是羡煞旁人,先头有个倾城的名伶花,如今一败涂地了还能有位皇家的痴心金玉不离不弃,卫都司的官运要似桃花运这般,可得叫多少人愁苦?”

花厅上坐着的徐同安和曾白衣只端着茶盏案子发笑,擎等着看好戏,卫应只瞧了崔宪臣两眼乐得跟他唱热闹,面上笑如春山,“人呐,总爱自个儿短处上自取其辱,崔大人教训的是,受教了!”

邺京时候卿妆因他挤兑卫应拿他的短柄说事,如今这位也是同样,力道比那女人更狠,一刀下去见不着血只会叫人痛彻心扉。

崔宪臣的手一顿,倏然又笑了,倒是把剑拔弩张的气氛一扫而空,“卫都司这样倒是抢了德庆班的风头,人的鼓点还没敲打,您这儿倒是点上火彩了可不抢了人家的风头,徐抚台和曾千户半点趣儿都讨不着了。”

一句话将人全都拖进浑水里,徐同安笑着装腔,曾白衣冷着脸作势谁也不搭他这茬,逢着柳鹤龄捧了戏目来叫点戏,这处倒叫岔过去。

头场叫唱《赵氏孤儿》,水榭上德庆班正忙着搭砌末,宫廷里的大到日月扇金瓜黄罗伞,小到符节贫板办得热热闹闹的,谁也没注意卫应端盖碗的光景,将一条纸卷扫进了袖笼里。

柳鹤龄回了后台抹了把头上的冷汗,看了伶人上头面没岔子这才再往里进,卿妆坐在大衣箱上拿着牙笏对着烛光比划,光洁的玉板子上愣是叫她找出道冲线来,啪嗒随手一摔这件行头算完了。

他也不管合不合规矩,压低了声儿道:“师侄儿,信可给卫大人送去了,你可听真了,当真有人要在那坛子贡酒里下毒?”

卿妆拍拍手又淘出件朝珠来,护甲的尖儿那么一勾,丁零当啷珠子滚一地,她托着腮叹气,“我说师叔,您好歹也拿了师侄三千两银子,您瞧您置办的,开台头场戏您这当班主的就开始砍活儿啊?回头台子上出了个岔子您又得不痛快,您有功夫问我真假,不如好生料理这些玩意儿。”

得,东家发话了他哪有不照办的道理,临走前柳鹤龄背着手扫她一眼,“以为着长大了可终归还是个孩子,你肚子里有个小的,还为着爷们儿跟个女人说话醋上了,值当的?公主又怎样,一个没娘的公主哪点比得上你,自找烦恼!”

卿妆哼了声压根儿不认账,翻尸倒骨又踅摸件雉尾翎出来,这件是新添置的,拽了半天也没扽下一根毛,傻了眼。

她捏着上头揉成团的红绒球撒气,“抖什么抖,大庭广众跟别的女人说话还敢抖,能耐的你,她长得有我好看么,她会唱戏么?还对她笑,看你活得不耐烦了,给你提什么醒儿,毒死你拉倒!”

自顾自念叨了会,她百无聊赖又溜溜达达准备看人上头面,结果门还没出就隔着窗子看曾白衣大步流星地进来,将柳鹤龄拦了问她在哪儿,她一缩脖子藏里间去了。

柳鹤龄知道他们恩怨,上下扫了他一眼推诿道:“曾大人不是将她送人了么,上我这儿找卿妆,您可来错地儿了?”

曾白衣拱手一笑,“师叔甭跟我打哈哈,您跟福元班唱对台戏那天,有人清清楚楚看见了她,卿倌的声口这天底下谁能学的来?师叔不待见我我明白,您告诉我她在哪儿,我接了她就走,绝不给您添堵!”

柳鹤龄寸步不让,“你有这样的心,当初就不会将她送人了!”

曾白衣阴沉着脸,勉强一笑,“师叔教训的是,如今她叫人撵出来了,我正好弥补当初的过错,师叔不妨告诉我她在何处,我再不肯亏待!”

柳鹤龄背着手就那么看着他也不言语,曾白衣耐心尽失,斥句不识抬举,一把搡开他大步流星上前推门到里间寻人。(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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