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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Chapter67

习琳被顾垣安排在酒店的顶层套房里, 她这些年节俭惯了, 一开始本能地拒绝, 但见顾垣坚持, 也就没在这上面纠缠。

“你妈今晚约我见面, 二十多年没见了,我也不知道她现在喜欢什么。你有什么建议?”

“我想您送的她都会喜欢。”顾垣不知道他母亲到底喜欢什么, 但他知道她不喜欢什么,凡是不值钱的东西她都不喜欢。

“你最近是不是很少跟她见面?”

“最近有些忙, 好久没去看她了。她跟您抱怨了?”

“她当初没要你的抚养权也是不得已……”

“我知道,我从没因为那个怪过她。”顾垣刚来美国那几年,在与习琳往来的电子邮件中, 他从来都是报喜不报忧, 这让习琳产生了一种他有一个靠谱母亲的错觉。

习琳给顾垣倒了一杯茶,“听你妈说, 你交了一个新女朋友。”

“她是不是跟您说, 我特意找她反感的女孩子报复她?”

习琳微笑, 算是默认, “可能她有些误会,我跟她说,垣垣不是那样的人。”

“人家还未必同意呢, 她担心得可太早了。”

习琳疑心这个女孩子是上次顾垣口中跑了的那个, 也就没继续问下去。

从酒店出来,顾垣站在电梯里给他妈打电话,接通后, 他连最基本的问好都没有,直接进入正题。

“请您马上找个理由取消和习姨的见面,否则我不能保证明天您能刷上卡。”

“你在威胁我?”

“您的房子还有二十年的房贷没还,如果您愿意自己还的话,我也很乐意。”

顾垣给他妈买房车时都是走的贷款,虽然他有余力付全款。

他说完自己要说的,马上挂掉了电话。

后来电话又打进来,直到第四次,他才按了接听键,“我还有一分钟的时间去取车,请您尽快说完。”

“你口口声声习姨,当初要不是你爸把出国学习的名额让给你这个习阿姨,未必会有后来的事情,你爸的病就是事业不顺才得的。她口口声声爱你爸,她怎么不在你爸得病后嫁给他?”

“当初要不是您,他俩不就要结婚了吗?”

布朗夫人冷笑,“顾桢怎么跟你说的?他是不是说为了你,才跟我结婚,他所有的不幸福都是你和我导致的?”

“您想象力太丰富了。”

布朗夫人冷笑,“你是巴不得习琳是你妈吧。我告诉你,要没我,你也不会存在。你那个容不得我置喙一句的爸爸,当初恨不得把你打掉,他好和习琳结婚呢。你以为他后来那么对你,只是因为有病,他是真恨你啊。”

顾垣第一次听,像是听别人的故事。他坐在车里驾驶座,点燃了一只烟。

布朗夫人一贯优雅,只有面对儿子才会流露出歇斯底里的一面,“全世界的人加起来都不如我一个人对你好。洒洒热泪谁不会?习琳真帮你了吗?你挨打的时候她拦着了吗?她是给你吃还是给你穿了?当初追我的人哪个不比你爸强,要不是为了你,我何必和他结婚?你知道我一个女人在美国能落脚有多不容易?为了你来美国我差点和布朗离婚。除了我,谁愿意如此为你牺牲?我生育你养育你教育你,习琳做了什么?”

除了儿子,布朗夫人从未为任何人牺牲过,而自己的付出并没有得到应有的回报,不是不委屈。

“她有责任为我做什么吗?您又不是去世了。我看您最近病得不轻,脑子都糊涂了,您还是在家好好调理,近期不要见人了。”

顾垣对习琳从无任何不切实际的期待,习琳于他不过是一个与他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外人,人家对他哪怕好一分,都是情分,不是本分,他应该知足。如果这好有三分,他就应该感恩戴德了。他只对自己母亲有过不切实际的期望。期望越大,失望越大,自古如此。

挂电话前他又补充了一句,“对了,您还是不要说自己有病,您这么一说,习姨恐怕还要去探病。”

布朗夫人只觉气愤,做人母亲真是不易,外人对孩子好一分,孩子就会铭感五内,而自己对儿子哪怕有九分好一分坏,孩子也永远记着那坏。还是习琳会享受,至今仍不结婚不生孩子。

她极力忍住伤心再次劝诫儿子,“是不是姓富的那个女孩子跟你说我什么了?垣垣,你可以对我有意见,但不要拿自己的人生开玩笑。她配不上你。”

“您不光高估了您自己,还高估了我。”

顾垣把烟头掀灭在富小景给他买的烟灰缸,橘红色的光噌地一下就熄灭了。

去他妈的牺牲吧!好像没有他,他们就会多幸福似的。

如果没有他,顾桢就会和习琳结婚,可能发病也可能不发病,但大概率不会走上自杀这条路。

顾桢后来所有的善良大概都给了习琳,尽管他口口声声地说自己没病,但他还是在拿到诊断书后及时跟习琳斩断了一切情感上的可能。

或许是顾桢不愿给习琳带来任何风险,或者是他不愿被爱人在得知真相后抛弃。

不管怎样,习琳现在活得还不错,这证明顾桢当初的决定是正确的。

富小景坐在一大桌菜前,毫无形象地嚼蜜三刀,顾垣给她打电话说不过来了。

她说要是晚点儿来也没关系,她可以等。

顾垣告诉她不用等。

她心疼自己做的一桌菜,给朋友挨个打电话,问他们有空没空,回复都是今天没空,改天可不可以。改天菜就不新鲜了,当然不可以。

游悠和老周被富小景刻意略过去了,她怕他们追问她和于博的事情。

后来打给于博,于博正在法拉盛的ktv里唱他的拿手歌曲《我是不是你最疼爱的人》,游悠和老周坐在他旁边。

“游悠问你要不要过来?她准备和你联唱。”

“我有事儿,你们好好玩儿。”

倒是梅一听到富小景的电话,马上表示愿意前往,“我带个人来,你不介意吧。”

“谁啊?我认识吗?”

“我男朋友,之前我不是老跟你提他吗?”

富小景马上心领神会,许多糖妞都称她们的客户为男朋友。但梅好像当真了。

“好啊,快点儿来,我能等,饭可不能等。你是真动心了?”

“我跟他说,我是为了帮你做田野调查才注册的账号,你可不要给我说漏了。”

“他真相信了?”

“他是一个女性权益组织的公益律师,上这个网站也是搞调查,他前几天跟我坦白,说他爱上我了,为欺骗我而忏悔。我跟他说没关系,我也是骗他的。他自从听说你后,就想见见你。”

梅现在的男朋友读完jd后,并没像他的大部分同学那样在律所一年拿十几万美刀的起薪,而是去了非营利组织,工资只是律所同行的三分之一。

“你觉得能一直瞒下去吗?”

“能瞒一天算一天,我难得碰上一个喜欢的,你可不许拆我台。我现在这样会影响你论文吗?”

“没太大影响,但是我得提醒你,我的论文虽然用的是化名,但不排除有暴露你的风险。我看他也不在意这个,你何必骗他呢?”

“你个小书呆子,知道什么?有钱的变态到处都是,只要我不嫌他是七十八还是八十七,总能拣到一个。但找到一个喜欢的可不容易,我可不愿意冒险。放心,当初我既然答应你了,现在我也不能让你删掉。我对你够意思,你可不能坑我。”

梅一向觉得做糖妞是利己利他的大好事,可真遇上喜欢的,倒想遮掩自己的过去。

富小景只好答应。

梅和她的男朋友对富小景做的饭很是买账,在她的眼皮子底下,两人互相搛菜,把她给顾垣准备的菜品通过对方的筷子尝了个遍。

光是他俩的卿卿我我就足够富小景消化了,她并没有多余的胃口消化桌上的饭菜。

梅来时带了两瓶伏特加做伴手礼,饭桌上提议要喝酒,被富小景以中餐和伏特加不配为由给挡了回去。

她从冰箱里拿出几瓶啤酒,有陌生男人在,富小景不好举着酒瓶直接灌,只好默默小酌。

酒不醉人人自醉,一瓶啤酒下去,梅和她的男朋友开始眉来眼去。

富小景实在看不下去,眼睛扫向地面,好巧不巧,正看见两条腿交缠在一起。

她有些后悔请两人来家吃饭了。

吃完饭,梅很是客气地提出要给富小景刷碗,富小景很是知趣地凑到梅耳边说,“快走吧,你那位都等不及了。”

梅在富小景的额头上一点,“改天我们请你。”

送走两位贵客,富小景踢掉拖鞋,两条腿盘在椅子上拿着酒瓶往嘴里灌。

灌完一瓶赤着脚走到浴室去洗澡。

开始耳边只有水流声,后来便听见门铃响。几声之后,便又只有如注的水流声。

她疑心自己听错了,继续洗澡。

直到吹干头发换上浴袍,富小景才想到去门外看一看。

开门前,她手里拿着一个大号强光手电筒,“谁啊?有人吗?”并不确定人还在不在。

“你做的饭还有剩吗?”

“没了。你不是不来了吗?”

“我又想了想,我就是不来吃饭,也得过来给你洗碗。你的碗洗了吗?希望我来得不是太晚。”

“还没呢。等一下,我给你开门。”富小景跑到卧室,拣了件风衣披上,花了一分钟零两秒的时间系好扣子腰带。

一开门,她便看见顾垣倚在墙边嚼口香糖,他衬衫前两粒的扣子开着,夹克搭在肩上,一手抄着裤兜。

顾垣见到富小景,从兜里掏出一粒口香糖递给她,“要不要来一个?”

“不用了。你来怎么也不打电话?”

“这个点儿,我想着你要睡了,我就不进来了。”

“吃饭了吗?”

“还有吗?”

“有,我给你热热。你先把桌子给我收了。”

在梅快来的时候,富小景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又拿出盘子把桌上的菜拨了一份。

此刻顾垣在客厅收拾桌子,富小景在厨房热她拨出来的菜。

“先吃吧,吃完再刷。有洗碗机,你别手洗了。”

顾垣卷着袖子在洗碗池前洗碗,他胳膊上的烟疤已然淡了。富小景站在顾垣背后看他,她第一次在纽约看见他也是这个背影,他好像比那时候瘦了点儿。

“谁来过?吃得这么干净?”

“我朋友和她男朋友。”

富小景托着下巴坐在顾垣对面看他吃饭,他拿筷子时手指离筷子尖很远,夹菜时始终和桌面维持同一个角度。

她给顾垣盛了碗青菜豆腐汤,“热过的不如头遍好喝了。”

“你做的中餐是我吃过最好的。”

顾垣这话倒不是夸张。他父母都不会做饭,大部分时间都吃食堂,偶尔下馆子开荤也是被带去俄国馆子和不太地道的法国馆子。不同于大部分来美的华人,他在国内没吃过什么好的中餐,所以到了美国也没引发关于食物的乡愁,除了几样他实在不能入口的,他对于食物的容忍度很高。

富小景觉得要么是顾垣客套,要么是他实在没吃过好东西。他的吃相不坏,但吃得极快,看样子确实没吃过什么好东西。

她只觉得他可怜,“吃饭是大事,要不你雇个厨子按点儿给你做饭吧,饥一顿饱一顿的对身体不好。”

“就怕雇不起。”

“你在开玩笑吧。”

“并不是给钱人家就愿意做,这个得看缘分。有时候,钱是最不重要的东西。”

“话不能那么说,钱还是很重要的。这个不愿意,就找下一个,总能找得到。”除了有的顶级厨子不愿做私厨外,大部分大厨,只要肯砸钱,总能雇到,何况顾垣对食物的要求并不算多高。

“你愿意吗?”

“今天的番茄牛腩是不是有点儿酸?”

富文玉作为一个劳动人民,技能点完全没点在做饭上,富小景会做饭的基因属于隔代遗传。富文玉不仅不做饭,还反对富小景学着做;不仅反对,还反对得理直气壮,“我把女儿养这么大,可不是让她给男人做饭的。”

“你看,我说钱是最不重要的东西,你还不信。”顾垣盛了一勺番茄汁,喝完盯着富小景看,“一点儿不酸。你以后要是偶尔愿意做一顿,我就给你洗碗。你平常不做的时候,我也不能让你饿着。”

“我第一次打戒指,打得不太好,希望你不要太嫌弃。”顾垣从裤兜里掏出一枚黄铜戒指。他把当年从国内带来的黄铜萨克斯管给溶了,打了几个戒指,从中挑出一个最像样的,在戒指内环刻了富小景的名字。

见富小景发呆,顾垣扯过她的手,将戒指套在她的无名指上,“正好,不大也不小。”

顾垣握着富小景的左手放在他的掌心上。

富小景挣脱了他的手掌,把戒指从无名指取了下来,顾垣眼睛里的光一点点暗淡下去。

“我觉得做吊坠更好看,你觉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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