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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三杯吐然诺

酒壶里沾染酒水气味的白水也被阿城一口喝个干净,他躺在稻草堆里一动也不想动。头顶的天空一片蔚蓝,阿城又开始后悔在家的时候,怎么没有和楚生学一下烤兔子。路边的灌木丛里野鸡和兔子蹦蹦跳跳,让人看着就觉得可惜。在阿城思考的这档儿,又一只该上烤架的兔子很大胆的在他脸上蹬了一脚,嗖的一声钻进旁边的树洞。

阿城想念家里充裕的食物和酒水,这事第几次兴起跑回去的念头呢,十一次还是十三次来着?下次就算是连拖带捆也要拉着楚生一起上路,但这些念头也只能存在阿城的臆想之中。

小丫头清脆的声音在阿城耳边响起,他脑子里正和院子里的那只黑猫抢着鱼干。

楚生的小院里,黑猫五更蹲坐在他的肩头,捧着一根小鱼干看楚生画画,突然之间感到一丝凉意。黑猫打了个寒颤,修行的小妖精对那些不怀好意的念想总有很敏锐的感知。至于黑猫五更为什么回到小院,它现在心情很不好不想说,楚生没多问。

“不舒服了?”楚生将画笔搁下,安抚着受惊的黑猫。黑猫的爪子从肉垫里探出,穿过楚生肩头的粗布刺到了皮肤。五更凝神聚气戒备半天却什么事情也没发生,黑猫只得继续将头埋下啃起小鱼干,天就算塌了,屋里不是还有个高个的么,自己这么紧张干嘛!

阿城脑子里的鱼干消失不见,眼前蹦出个小猪蹄,张口咬去,小猪蹄也不见了,一张生气的小脸伴随着一声尖叫出现在阿城的眼中,原来只是一个小丫头的手在自己脸上挥动着,另一手上拿着一团油纸包裹的烙饼。只不过那只手有点婴儿肥,而自己又太饿了一点,才会误认为猪蹄。

远处的轿中传来一个声音:“谁家小哥?”

阿城听问,看着自己的剑笑了笑,自己要不先做个游侠儿吧!说书人的故事里,好多波澜壮阔的故事的开端,不都是从一个游侠儿身上开始的么。

“承您见问,在下幽并游侠儿,只不过我好像并不是从幽并两州过来的呐!”回答完轿中人的问话之后,阿城睁开眼打量了一下在自己不远处停下来的车队,又在稻草堆里躺下。一路西来,过问路边陌生人的队伍,阿城还是头一次见着。这世道不算乱,但也远称不上太平。主人家如此大胆,要么对自己队伍的护卫能力很自信,要么就是一群心善无知的大傻瓜。

通常的老江湖,路上碰到需要帮扶一把的行人,就算是出于道义伸以援手,也只会将食物和清水留在行人身前四五丈处任人拿取。一来告诉了对方并无恶意,二来对自身的安全也有保障。毕竟这年头,道逢中山狼的故事里也不是没听说过。

车队领头的那位老武师须发斑白,眼中精光闪烁,握剑的手沉稳而有力,呼吸悠长而有节奏,这模样怎么看都是一位身手不错的老江湖。那么对方这个善意过了头的举动,就很值得玩味了。

“游侠儿为什么学道士拿着把木剑呢?”小丫头好奇的问道,也将阿城转动的脑子打乱。

“铁剑斩肉身,木剑镇魂魄!”洪亮的声音传来,领头的老武师到是有着一副好眼力。

“既然您老这么识货,要是有好买卖可得照顾小子一下。”阿城睁开眼又上下打量了老武师一番,这位老伯不单单是个江湖人这么简单。老武师凑到轿子前和里面的人小声的交谈,阿城并不是那种喜欢窥人隐私的人,将注意力挪到眼前的小姑娘身上。

“你好啊!”阿城笑着和眼前的小姑娘打招呼。

“不好!你刚还想咬我来着!”小丫头清脆的童音,配着脑袋上扎的一个朝天髻,模样实在是可爱极了。

“那还不是因为姑娘您太漂亮了,就像书上说的秀色可餐呢!”阿城逗着小丫头,眼角瞟到了她翠绿色的裙摆,绿影摇曳之间,几道微不可见的黑色气息缠绕其间。

“哼,小姐说了,油嘴滑舌的都不是好人!”小丫头虽然嘴上这么说,但被人叫姑娘又称赞漂亮,圆圆小脸上的喜色藏也藏不住。

“老朽苏易牙,这位小哥,此去府县同路,不若结伴同行?”老武师出声相邀,看样子是和轿中的那位小姐商量好了。

“老伯这么快就来照顾小子生意了吗?”阿城从小丫头手里接过那几块油纸烙饼,咬了几口。干粮硌口,但空荡荡的酒壶里什么也倒不出来。

老武师从腰间取过酒壶,让小丫头递过来。西山的石锅烙饼,配上西山那边自酿的包谷酒,也是旅人常备的干粮。阿城来将烙饼和酒都吃下肚,算是收过了这个车队交纳的定金。

去往县城的途中,易牙伯解开了阿城的一些疑惑。县主千金的队伍,自然不用担心什么安全问题。小姐刚从县北墨云寺里为病重的祖母祈福归来,对路旁倒地的行人过于好心的一些,多结下点善缘,这也是人之常情。世上动动嘴皮子,将功行德望,慈悲善举吹得天花乱坠的大有人在,像县主小姐这样真的肯伸出援手的却是少见。至于认出双剑?谁还没个年轻的时候呢!易牙伯说这话的时候,整个人有片刻的出神,仿佛又回到了那个鲜衣怒马,与家主共游北地的少年时代。

阿城知道了他想知道的东西,躺在车队最后一辆马车的车顶上。手里拿着木头和腰刀,腰刀是从易牙伯那里借来的,铁剑削不了木头。木头是从车辕上掰下的一段水曲柳。拿刀的手在木头上刻下一道道符文,自己好久都没干过这档子事了,最后一次还是在院子外面画辟邪法阵的时候,画这玩意太麻烦,一不小心就得重新来过,当时自己是刻了六次还是八次来着?“啪”心思稍微打一下岔,手中的木牌就变成粉末。用水曲柳来承载剑气绘成的灵符,稍微困难了那么一点。阿城叹了口气,重新从木板上切下一块,试了几次终于控制好剑气的强弱,用木牌刻出五道剑气凝聚的封灵符。

当初在小院里,便宜师傅教楚生道术,教自己剑术,还教牛奶奶做烧鹅,他嘴馋自己又懒得动手,只有麻烦奶奶了。便宜师傅最开始说的是,两人学得差不多之后,他再换着教一遍,可惜他将一葫芦酒喝完,就很不负责的开溜。院子里用鹅毛堆成三个大字“我去也”,桌子上放着两张邹巴巴的纸条。

“城小子,好好学剑,不然老子拿鞋底抽你屁股!”想想师傅那粘泥带草的破鞋,阿城耸了耸肩,将纸条揉成一团丢到一边,凑过去看楚生的那张。

“呆小子”好像是写了什么但是又用墨涂掉了,“道术等城小子剑学好后再教他!切记!切记!切记!”一连三个“切记”让阿城撇了撇嘴,便宜师傅对自己还真是了解得很呐。楚生看完笑了,过了一会叹了口气,将纸条卷起的边角抻平,夹在师傅常用来讲解道符的那本《黄帝阴符经》里。破书在阿城看来和说书人李理那一柜子的旧书一样,都是通用货,但楚生却是很郑重的放在书架上最中间的地方。

阿城十岁的时候,他终于不用再练剑。开始找楚生学那些他看起来觉得有趣的道术,半年之后,阿城用剑气承载,复刻出楚生用灵气画出的大多数道符,甚至在某些功效上还要远胜楚生许多。至于剑术,便宜师傅教的剑法里面有些地方太伤身,阿城不敢教给楚生,将青莲剑诀里几式护体的剑式改良之后教给楚生,楚生学的慢,但是稳,除了没有剑气支撑,那些防护剑式也不比阿城差多少。

有些东西会但不代表你会喜欢,就像做菜一样,隔壁的王大厨在城里最大的逸仙楼里掌勺,但他回家之后就从不进厨房一步。对于阿城来说,画符和王大厨做菜是同一个道理。他觉得刻符种活还是楚生那样的人来做比较合适,要是按自己性子来,这些害人魑魅魍魉一剑下去,先撂倒在地,然后再给它讲仁义礼智信的大道理。只不过吃了人家的饼,又喝了人家的酒,石头和珠玉一起敲碎是吧!那就实在是有点不讲究了。

再说阿城确实想用道符试一下,这样至少会给自己至今为止波澜不起的旅途添上一点乐趣。

侍女之名新月儿,是轿中丽人淇玉小姐的贴身丫鬟,这个姓氏很奇怪,就连小丫头自己也不知道来历,就听说自己被门口捡到的时候就有这个名。

淇玉向来拿这个小丫头作妹妹对待,让这个本就活波的小丫头,越发的欢脱。新月儿叽叽喳喳的说了一路,阿城听了不少,昧着良心说的话,有用没用的各占了一半,而且听得还很有趣。淇玉偶尔掀开轿帘,见新月儿围着阿城蹦跳打转,面带愁容的脸上也不禁莞尔。

第二天下午,一行人远远的望见江夏城里的阁楼,昔日帝子之州,而今作江夏之镇。阿城很想知道说书人口中的那位谪仙人是不是真的在这里起了一座鹤楼,也想知道还会不会有仙鹤飞回这里。仙人、宝藏和美酒总是最吸引少年人的东西,但是眼前的这座城里,好像这几样东西都没有。

它有的只是一条大河,大河里据说是从扶桑上倾泻而下的那条天河分支。大河将城一分为二,又汇入绕城的一圈的护城河里,最后顺流而下汇入东海。天河水之说无凭无据,在阿城看来只是好事者的牵强附会,就像无数自称正宗郁金香的酒家一样。蚕谷之外的迷雾终年不散,隐藏在迷雾之中的扶桑踪迹难寻,就连那位踏遍千山的徐宏祖前辈,也只离开蚕谷边界深入两百里之后,就被雾障围困,不得不退了出来。

阿城记得说书人李理讲到这段的时候一阵扼腕,阿城难得见老头这副模样,忍不住打趣道:“说得像真的一样,难道你也去过?”阿城没见到老头脸上之后的表情,因为自己话刚说完,老头就将自己一脚踹出了他的破房子。

阿城突然生出一种顺着河水一直游到尽头的冲动,说不定真的有一株接天的扶桑在尽头啊!

江夏城经过五十多年的修养生息,再也找不出历经兵祸的痕迹,时间总能洗刷掉很多的东西。越靠近城镇的大路,路上往来的行人也越来越多,一行人也终于赶在日落之前进入江夏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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