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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有憾生(八)

陆吾在百乱之地的根的确不够深, 一个很现实的原因就?是?没钱。

开明和陆吾的经费一直都很紧张,陆吾们一方面在黑市上坑蒙拐骗,一方面也为?了身份, 置办了不少明面上的产业和生意,两边一抵, 凑合着还算能平账。

百乱之地的花销与其?他?地方却是?不能比的。

凡人进了百乱之地, 时间长了也会对健康有损,因此虽然不能修炼,也会自备一些灵石保健。修士——特别没有真元的开窍修士体质更敏感,陆吾在百乱之地活动的灵石损耗是?别处的十倍以上。

即使是?近年来?灵石价格持续走低的南宛, 一两普通白灵的市价也要将?近千两白银,百乱之地的买卖再暴利,十倍的灵石损耗也周转不过来?, 最赚钱的雪酿还犯周楹的忌讳,不能碰。

再有就?是?这地方少见“单打?独斗”的邪祟,连魏诚响那种从来?不承认自己属于邪祟的独狼都被迫入乡随俗, 跟了西王母。邪祟帮派极端抱团, 像野狐乡那种只交易不问双方来?历的情况,在这简直是?不可想象的。

至今, 早年安插的陆吾也只能在矿区活动, 倒腾倒腾物资, 跟各矿区混个脸熟而已。

舆图化入地脉与同源道心作妖这两件事都是?一夜发生的,太突然, 谁也没准备。

眼下战场突然转移到?南阖半岛,伴生木被废,百乱三杰那边没有耳目……

奚平叹了口?气,凭他?对周楹的了解, 三哥这会儿对北历的口?风,肯定是?“陆吾已经掌握了南阖半岛全境,一切不出我意料”。

周楹其?人,看着似乎是?那种谋定而后?动,走一步看三步,自己躲在幕后?不露面的稳重人……其?实完全是?假象。奚平总觉得,他?三哥骨子里就?有种做妄人的潜质,别人说?“稳妥”,怎么?也得有七八成的把握,他?的“稳妥”要是?能有五成,白令得去?烧香。如果不是?生在周家,赌鬼这行当可能就?是?给他?量身定制的。

可是?人放出去?就?拽不回来?了,还能怎么?办呢?只好竭尽所?能地坑蒙拐骗去?,给他?兜着。

奚平突然发现,没有了“兄长”的包袱后?,他?俩“闯祸的”和“兜底的”关系似乎颠倒了。

“清净道不愧是?三千大道之始,好使。”他?心说?,“早知道我也去?。”

奚平十分沧桑,于是?“相由心生”,给自己换了个稳重的姿势——盘腿坐在剑上飞回了飞琼峰。

当天夜里,奔波数日的魏诚响神识进了陶县的破法空间,赵檎丹已经准备好了一批物资在等她。

“这是?陆吾之前在陶县囤的,你先?拿去?应急。”赵檎丹给她把空酒壶灌满,“不够我们再想办法,缺什么?只管说?,太岁前辈吩咐过。”

“要工厂用的煤炭,他?们打?起来?不会管百乱民死活,可能得搬到?地下城,换气的机器吃煤,还有药——那边毒虫瘴气丛生,大量人聚在一起很容易出疫病。”魏诚响灌了口?酒,叹道,“终于暖和了。”

赵檎丹奇道:“南阖半岛还能冻着你?”

魏诚响心里冷,她磕磕绊绊地跟着祖父长大,一直缺个娘,对年长的女性有本能的向往。西王母强大又温润,既可靠又从不独断专行,南阖旧人们都愿意为?了她肝脑涂地。魏诚响原本以为?,民间传说?和话?本上泽被苍生的女神要是?长了人的脸,就?该是?她的模样。

魏诚响甚至偶尔会幻想,要是?西王母复了国,这该是?多好的地方啊,黎老他?们说?不定就?能回家了。

可原来?不是?同路人。

她没和赵檎丹多说?,只是?半带自嘲地笑了笑,随口?岔开话?题:“你怎么?还‘太岁前辈’?”

魏诚响这段时间跟踪西王母,关于金平那场惊天动地的大战,小道消息已经听了一耳朵。什么?哪个峰弟子、哪个侯世子,她弄不清那些金平权贵谁是?谁,但她从人们震惊的转述中听明白一件事:这位“前辈高人”果然跟她之前隐约猜测的一样,根本没那么?“前”。

算年纪可能跟赵檎丹差不多,搞不好他?俩还在潜修寺同过窗。

难怪那小子分明屁话?上车拉,每次见了赵檎丹都格外沉默“端庄”,说?话?还压嗓子。

水仙十四年不开花——装蒜他?装成蒜精了!

西楚国内动荡,赵檎丹要忙的事太多,没来?得及打?听小道消息,茫然地问:“啊,不然呢?”

魏诚响怜爱地看了看她:“来?,我跟你细说?,听完你别生气,这个太岁,他?……”

可太不是?东西了。

她话?没说?完,被一声好像刚吃完整个鸡毛掸子噎出来?的长咳打?断。

某个占了别人十多年便宜的男人神识钻进破法,脸上还扣了张狐狸面具。

赵檎丹客客气气地招呼道:“前辈。”

魏诚响不吱声,似笑非笑地看他?脸上那仿佛在垂死挣扎的面具。

“锦霞峰出的辟谷丹和解毒丹。”奚平将?几个药瓶扔给她,“西王母擅毒,解毒丹防意外中招。辟谷丹你直接吃就?行,一颗可以辟谷一个月。凡人要实在捉襟见肘,也可以化一点泡水喝,只是?应急可以,他?们不能长期吃,会损脏器。”

魏诚响接过丹药,却没道谢,依然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奚平一看,指望她“吃人嘴短”保持沉默是?不行了,遂能屈能伸。他?当着赵檎丹,脸上没事人一样,前辈高人的架子端得四平八稳,私底下通过魏诚响随身的转生木牌,干脆利落地说?道:“姨,我错了。”

魏诚响一口?酒呛进了气管,这蒜精属实不是?凡胎肉/体!

最绝的是?,奚平两幅面孔泾渭分明,口?中还一本正经地问道:“慢点,你那边收容多少百乱民了?有多少人不肯走?”

姿态之端庄、语气之稳重,好像刚才那声“姨”不是?他?叫的!

魏诚响没他?那么?宽阔的戏路,咳了个脸红脖子粗。

“别着急,”被蒙在鼓里的大小姐忧心忡忡地拍着她的后?背,“余尝手下人的黵面还没除完,不行咱们再讹他?一笔,天无绝人之路的。”

奚平严肃地附和:“唔,不错。”

“咳……”魏诚响一时不能直视他?,“有、有十几处聚居村都住满了,原来?避难用的地下城打?开了,估计能容纳几万人,这几天陆续有人来?投奔。”

她说?着,声音沉郁下来?:“新来?的不知底细,原本一直跟着我的人我都问过了,跟估计得差不多,愿意离开故土去?南海秘境的不多,十中无一。有的是?漂洋过海害怕,有人不甘心……其?实要没有这桩事,他?们不会这么?抗拒,百乱民天生残缺,确实短智慧,但我们不缺魂,也有喜怒哀乐,也懂悲愤。“

“不走就?不走。”奚平声音冷了下来?,“南阖半岛本来?就?是?他?们的地盘,如今什么?阿猫阿狗都来?争势,也该有他?们说?话?的份儿。”

说?着,他?取出一件东西递给魏诚响:“找这东西的主人。”

赵檎丹一眼认了出来?:“姚子明的弟子名?牌?”

“对,他?应该是?落在了西王母手里。名?牌靠近本人,会有特殊的感应,找到?他?,就?找到?了西王母他?们的藏身之地。”奚平道,“应该就?在大宛矿区范围内。”

百乱之地和别的地方不同,地脉断绝,除了矿区,灵气几乎没有。没有灵石资源,拖也能把对方拖死,所?以各方都想占先?手,谁先?控制灵矿资源,谁就?站在了不败之地。

奚平现在手头只有陆吾和百乱民两张底牌,参加这种竞争是?自寻死路,大宛只好率先?“出局”。

“蚍蜉撼不了树,螳臂当不了车。幸好世上虫子种类多。”奚平道,“这一局,我们来?当猛兽身上的跳蚤。记着,他?们不把百乱民当人看,我们才有机会,所?以一切行动都要神不知鬼不觉,否则我们这么?多年建的小村,也不过是?别人一张符咒的事。”

大宛南矿,“姚启”照常执行他?日常的事务:巡逻检查矿区安全设备和照明。

新镀月金能省下大笔灵石,南矿不少机器也改用了“新金”,这些新设备对于修士来?说?检查起来?也很容易,神识一扫,机器好不好一目了然,不用研读许多法阵。做这些琐事的修士若不是?自己有心,恐怕修为?一辈子也精进不了,毫无前途。

也就?姚启这种没根基的才会被分配这种活。

今天的“姚启”比平常还磨蹭,寂寞极了似的,他?差不多把每个机器都摸了一遍,路上遇到?同僚都只是?匆匆一点头,目光刻意躲闪开——没人在意,他?一直就?这样。

远远地,“姚启”和“常钧”对视了一眼。

一刻不停的机器喷着雪白的蒸汽,落在下工的矿工身上,那工人无端觉得有点沙眼,不甚在意地揉了揉,看不见的毒瘴已经悄无声息地黏在了他?身上。

灵矿管制严苛,矿工下矿后?都要到?当天值班的管事那里“搜身”,以防夹带。那矿工照常走进查验的法阵,法阵毫无反应,旁边面如冰霜的管事修士冲他?一点头,示意他?可以走了。矿工恭恭敬敬地冲尊长作揖,理所?当然地没有回礼。

两人擦肩而过时,驻矿管事附着灵感的鼻子敏锐地闻到?了工人身上的汗酸味,忍不住皱了皱眉,伸手掩住口?鼻。

矿工身上沾的毒瘴顺风飘落在他?身上。

西王母亲手编的毒瘴,同级的升灵修士也未必能感觉到?,别说?南矿这些修为?低微的了。

蒸汽里的毒瘴被往来?灵矿的矿工带到?各处,又沾到?修士身上。毒瘴碰到?活人就?会扎下根来?,神不知鬼不觉地从他?们身上抽取着微弱的灵气壮大,一传十十传百。

各矿区中有乱窜的行商,有互通消息的修士,那毒瘴很快从大宛矿区传了出去?。

北历矿区的驻矿使匆匆忙忙地走进驻矿办。驻矿使是?矿区第一把交椅,门?口?卫兵整齐地冲他?行礼,他?到?了自己地盘,却不进屋,只在门?口?毕恭毕敬地施礼道:“侍剑大人。”

屋里有人用历语应了一声:“嗯,进来?。”

那是?个有些古怪的女声。

历语发音多沉在喉中,听来?比别处人说?话?低沉,那人声音却带着些不自然的高亢,像喉咙里装了个簧片。

驻矿使谨慎地检查了衣冠,这才眼观鼻、鼻观口?地走进去?。

屋里……坐着一座“山”。

北历人与风雪为?伴,普遍高大壮硕,那驻矿使就?是?个须发浓密的威猛大汉,然而屋里坐着的那位却比他?站起来?还高,垂在身侧的胳膊堪比驻矿使的大腿,张开能捏住整颗人头的大手上青筋毕露,手心有无数剑痕。

那“巨人”肩宽怕是?得三尺有余,上面却顶着颗正常尺寸的人头,她脸上疤痕丛生,每一道疤周围都起了肉条,将?五官割得四分五裂,背后?背了一把重剑,只有剑柄露在外面。

周遭的热气都被那剑吸走了,此时分明是?南阖半岛最闷热的季节,屋里却冷得让人一哆嗦。

驻矿使只匆匆一瞥,便不敢再看——那是?昆仑晚霜剑,世间三大名?剑之首,最古老、最有灵性的杀器。

以他?的修为?,扫一眼已经是?灵台剧痛,盯着看怕是?要走火入魔。

昆仑开山老祖剑宗“碎无尘”后?,晚霜再不认主,只有当年剑宗的侍剑半偶能拿起来?。侍剑半偶也随旧主去?后?,晚霜就?被迫封存。

没有晚霜,昆仑的镇山大阵终是?少一环,只能靠几个蝉蜕高手轮流用真元续,抵御西北来?的严寒。后?世剑修前仆后?继,然而连同掌门?在内的几位蝉蜕长老拿晚霜也没办法,这古剑睥睨无双,不肯迁就?凡愚。

直到?一个狠人横空出世。

这位另辟蹊径,照着当年剑宗侍剑半偶的法阵核,将?自己已经半步升灵的剑修身活活炼成半偶。此事闻所?未闻,震撼了昆仑整个门?派,居然真给她熬过去?了。从此她成了晚霜的继承人,自称“侍剑奴”。

昆仑上下对她当面恭敬,背后?都很忌惮——狠到?这种程度,多少有点没人性了。

驻矿使每次跟她说?话?都毛毛的,几乎屏着点呼吸道:“大人,方才送走了南宛使者,果然如玄隐的人所?说?,他?们身上带了邪祟的毒瘴。看来?玄隐内部确实是?改朝换代,南矿自以为?正统,占了玄隐山的支修也不准备管他?们。一新一旧,两拨人都在拉拢我们。”

侍剑奴眼皮也没抬:“是?投靠。”

驻矿使一低头:“是?。”

“我南下,本想会一会传说?中两百年蝉蜕的南剑……呵,剑没碰到?,人先?求和,果然南方没有剑修。”侍剑奴说?话?有些吃力,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转告瞎狼王,别跟着搀和,我们不缺这些废物依靠。让那什么?姓‘粥’姓‘汤’的滚。宛人守不住他?们自己矿区就?拿来?,谁嫌灵石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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