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陆阴阳面前的木地板上放着纳灵镜,从我们进来到现在已经十分钟,我和她都有些犹豫,各有心思。
最终我深吸一口气:“那我先来。”
陆阴阳点点头:“我帮你看着。”
“记得保密……”我心虚地说了一声。
“放心。”她拍了拍平平的胸口。
我抓起铜镜,看向其中和自己极其相似的那张模糊面孔,平平无奇的长相哪怕被虚化也没有给人更多的信心,镜子四角被孙倪用紫色墨汁画下了细小的咒文。
脑袋突然嗡的一声,尘封深处的匣子被打开,里头最让我无法直视的那一天再度降临……
镜子里出现了薛祥文的脸,他依旧是那副时刻坏笑的模样,他咧嘴一笑:“马烨,你终于来找我了。”
学校的后山,废弃导致灰尘密布的教室,散乱的桌椅,两个学生对视。
“马烨,你终于来找我了。”薛祥文笑容之中仿佛洞悉一切。
我有些心虚,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只能低头假装看着手机。
“春雪呢,我之前看到了她。”
薛祥文的话里有话,隐隐若有所指。
“她……”我摇头:“我不知道。”
这些天薛祥文少有的天天找我聊东扯西,他不是一个话痨,日常更多是我说他听,偶尔发表一点看法。想来我们能够成为好友,大概就是因为我倾诉欲太重,他又对别人的发言总是包容,习惯倾听。
如同我们俩的交通工具,他的摩托车总是风驰电掣,所有话语都藏在邮箱里,轰成汽笛声散发出来,我的自行车老是嘎吱嘎吱响,就像是一个老头子,一说话就嘴里漏风。
薛祥文嘿嘿笑了起来,这种笑声在我听起来有些疯狂,又有点悲凉,大概他已经知道我和春雪的事情。
我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马烨。”
薛祥文手放在我肩膀上,他手指很用力,让我肩胛骨发痛,我忍住没有挣脱开来。
“告诉你一个秘密……”
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很小,后面说的什么我一个词都没听清楚,只觉得肩膀越来越痛,就像是骨头裂开一样,我往后一缩,看到薛祥文双手抱着脖子,脸上却透出一股诡异的笑容。
薛祥文左手上移放在了自己头顶,右手托住了右下颚,我看到他脑袋猛地往左偏去,只听到嘎的一声,他朝着后面倒去,后脑勺重重撞在地上,脑袋几乎被左肩拖着,仿佛被人给几乎拧了下来。
这一瞬间我大脑一片空白。
“马烨马烨。”
有人用力摇晃我的脖子,让我从恍惚状态恢复过来。
春雪平静又镇定地看着地上失去呼吸的薛祥文:“是你杀了他吗?”
“不是,不是我……”
她突然在我耳边说:“那我们把他埋了,就埋在后山,反正他经常骑摩托车到处跑,旷课离家出走也不是一次两次,不会有人发现的。”
我第一次觉得春雪是那么陌生,这还是那个总是很容易发笑,对谁都很好的女孩吗?
她如此说着:“警察不会相信你的,肯定会怀疑是你用某种方式杀了薛祥文,你和我的事情瞒不住了。你会变成杀人犯的。”
“不是我干的!”我拼命争辩:“是他自己,自己扭断了脖子!”
“那根本不重要。”春雪用一种怜悯的目光看着我:“马烨,所有人都会认为是你杀了他,警察怎么定性无关紧要的。”
那时候的我并不能理解这样一句话。
惊惧不定之时,我甚至用手去拉薛祥文的尸体,以为是他故意整蛊来骗我,可当我触碰到他已经没有跳动的颈动脉,隔着胸腔也听不到心脏在跳,我这才哆哆嗦嗦打了110报警。而这时候春雪仿佛又变成了平常那个善解人意的女孩,她安抚着我,说不要担心,你是无辜的,不会有事。
然后春雪突然呕吐起来,跑了出去。
一个男人突然闯入,他有两撇让人印象深刻的八字胡,胡子男大步走入,在我旁边蹲下来,皱眉看了看薛祥文死状古怪的尸体,骂了一句畜生。
我听得身体一僵。
可紧接着他就离开,这事后来警方也查过,却没有任何关于这个胡子男进入学校的记录,除去我之外,没有任何其他人见过此人。所以他被认为是我极度紧张下产生的幻觉。
地上尸体依旧好端端躺着,双眸睁开,嘴角轻轻上扬,就仿佛这一场突如其来的死亡不过是一场安排好的恶作剧。
隐隐能够听到警车的警笛声,我瘫软在地上,心跳越来越厉害。
突然,躺在地上的薛祥文眼珠缓缓朝着我这里看过来……
我剧烈地咳嗽起来,脑袋痛得要命,以至于我本能般抱着头蜷缩一团,在地上好一会儿才恢复了思考能力。
“你没事吧?”陆阴阳有些担心地问:“之前我一个不注意你就用手猛拧自己脖子,差点拧出事。”
我用手摸了摸脖子,的确觉得颈部有些奇特的酸楚,心里一阵后怕。这纳灵镜里的灵怪实在凶险,还没注意到就被它控制了,怎么进入镜子的我都没有任何印象。
陆阴阳已经在本子上记录了两大页,从我开始是什么表情,时间,面部特征,生理反应,到不同阶段的颤抖程度,嘴里说了什么话,一一记录在案。
我和薛祥文与春雪说的话,实际上都已经说出了口。
眼下没有时间过于纠结,接下来轮到陆阴阳作为第二实验体测试纳灵镜。我接过陆阴阳的笔记本和笔。
她将纳灵镜放在膝盖上,眼睛盯着里头,原本陆阴阳常年不变的冰块脸居然有了柔和的迹象,我一边惊叹一边在纸上记录。
陆阴阳嘴唇轻轻动了动,声调太低,我没法辨认她在说什么。只是她双眼开始放空,就像是喝醉酒的人,又像是近视眼脱下眼镜之后的模样,看起来就知道她处于某种古怪的虚弱状态中。
“这是哪一年?”
陆阴阳突然问。
而后很快她就答复:“1992年吗……我是谁……你又是谁?”
她喃喃道:“陆循?陆循是谁……我,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陆采薇?”
陆阴阳脸上更是茫然:“我叫陆采薇?为什么我不知道。”
我惊了,难怪觉得陆阴阳这个名字太古怪,敢情是艺名,就和小说家的笔名一回事,真名叫陆采薇我现在才知道。
“1992年我就死了吗?1992,我,我什么都不记得……”
说到“死”这个字眼,陆阴阳明显停顿了一秒钟,情绪也有波动,左眼皮跳了跳,身体开始轻微战栗:“我不是陆采薇。”
她呼吸急促起来,我从未见过她情绪这么激动,呼出的温热气流冲在我脸上和脖子上,有一股轻微潮湿感。
陆阴阳左眼陡然变成了青色,瞳孔缩小成针尖大小,喉咙里也发出一阵仿佛野兽警告敌人般的低沉调子。
我赶紧抓起旁边的注射器塞进她嘴里,将里头的蜂蜜推射到她口腔内。
陆阴阳嘴巴抿了抿,双眼总算渐渐恢复了神采,瞳孔里危险的青色也消失无踪。
她怔怔看着镜子。
我小声试探:“陆采薇?”
陆阴阳冷冷看我一眼:“杀人犯?”
这下我们又扯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