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来时刘邦还信誓旦旦说今天总算能够吃一口像样的饭菜，还说张家厨师手艺相当不错，眼下却尴尬地闷闷打开车门。
陆阴阳则是翻开她的那个厚本子，咬着指甲在回顾。我这才看清楚，她在那个厚皮封笔记本上画下了尸体的轮廓和内脏素描，尤其对于眼睛、心脏、肝、肾（我只认得心脏，后两个估摸着是）描绘精细，在那么短的时间她能够画出来相当了不起。
下面还有一些小贴士备注，备注里还有一部分工整的英文花体，字迹娟秀，看得我头皮发麻。
看也看不懂，我主动打破宁静：“那个花咒难道就是尸蠹在脑内撕裂软组织的结果吗？”
“不是。”前面的刘邦反而答应得更快：“连城当地县志的记载以往有过，和这次的情况不一样，这回是软组织被破坏，花头台是在脑内炸裂开来，威力不是一个等级。正因为对此很怀疑，张家才同意我过来验尸帮忙调查，他们也需要有公信力的部门作出一个权威证明。算是各取所需。对吧？”
他透过后视镜在瞄陆阴阳，可陆小姐对此毫无反应，没兴趣。
我只能继续接茬：“我记得我们国家尸体都要火葬的，他们居然能够私人保存尸体？”
“哦，马烨你接触这些比较少，其实不是所有都要火葬。《殡葬管理条例》规定过，分成火葬区和非火葬区。火葬区一般都是集中活化进入公墓或者骨灰堂，非火葬区可以自行选择丧葬方式，一般就是土葬了。”
刘邦说起规矩条例倒是门清儿：“我国非火葬区并不小，2012年的火化率也就49.5%，还有一半人差不多都选择土葬呢。计划要争取在2020年使火化率接近百分百，留出更多的生态土地来。”
“不止一具尸体。”
陆阴阳终于开口了，她合上笔记本：“那个福尔马林池里，我看到至少还有几具尸体。”
这话让刘邦接起来有些困难，他减慢了一些车速，遥开窗户，仿佛这样能够让他心情舒缓一点。
“那里本来是张家自建的义庄，存在很多年了，现在只是返修过很多次……”
今天我们去的那个水泥三层楼原本也仅仅是一个简陋破庙，旧时代很容易死人，生病治不好，饿死，摔死，淹死，更有莫名其妙死在路边的人。这些尸体如果不处理就可能造成瘟疫，对原本依靠农田生活的乡下人来说是巨大隐患。
于是广福堂就筹钱出了大份子，在这里建了一个屋子，里头摆放了若干口棺材，把那些无人认领的尸体放进去，外面贴上纸，上面画了模样写上特征，等人来认领。
好在张家他们本就出自道门，防腐医术都有涉猎，倒是能够保存一阵尸体，不过时间一久就必须处理掉。方式一般是严密包裹后深埋，部分严重的尸体还用生石灰去水分和杀菌。
虽说如此我还是内心存疑：他们用得着报警器、监控摄像以及外面的亭哨和黑背犬这么兴师动众吗？就为了保存几具尸体？
刘邦停下车，挠了挠头，转过脸来：“这个……涉及到很多历史遗留问题，我也处理不了。只能说搁置争议，共同合作嘛……”
他和稀泥的功夫倒是一直一流。
“原本我也怀疑过张家是不是接了那一批尸体，可仔细想想，反而不太可能是他们。”
刘邦给出的理由有两点。
一是张家并不需要，他们储备一部分尸体大可以当地寻找，这是非火葬区，只要愿意花钱私下交易，并不是不可能。
二是纵使张家需要大量尸体，也应该分批次，不要这么集中运送，惹得舆论纷纷，很容易败露变成被调查的对象。
刘邦有些郁闷：“我是发现了，这次是被暗中什么人牵着鼻子走，聚焦全在广福堂这里，不调查还不行，还必须有一个能够服众的结果。”
我灵机一动：“那之前你那个同事失踪，就是那个叫方平的，是不是可能就是发现了尸体的关系？”
“不好说。”刘邦看着外面淅淅沥沥的雨：“不过第六司的人出了事，没人能置身事外，张家不能，三堂半也不能。”
淡淡语气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自信，这就是国家机器作为后盾的底气。必要时整块土地都能够翻转起来，掘地三尺。
陆阴阳突然指着远处一个小山岗：“那里是什么地方？”
我瞄过去，发现那边有很多石头堆，和这边的地质结构不太一样。
“那是乱坟岗。”刘邦说：“反正也要再去那里，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
车子只能开到距离乱坟岗下面还有一百米处，这里石头太多，山路陡峭，车子很容易被划底盘，以刘邦那辆破车估摸着划几下我们今天就不用回庙里了。
我们三人撑着伞沿着一条石板路往上走，路面湿滑，很不容易走，我都不知道那些抬尸体来这里掩埋的人怎么做到的。
“现在早就没了。”刘邦看着脚下青苔，走路也很小心：“现在又不是过去，以前义庄还会存一些无人认领的尸体，现在都是报警后由政府机关带走，从认领到火化。留下的都是以前的一些孤坟，哪怕都是以前埋尸体的，地方也不小了，只是坟地还是比较犯忌讳，没什么人愿意考虑利用这块地。”
以前这一带本就是石头多，不适合耕种，所以一直荒废下来，也没人打理。后来索性改成了埋不明尸体的乱坟岗，没人认领的尸体就埋进去，堆起一个石头垛，告诉其他人有人深埋在此，多少保留一些敬意，不要叨扰。
清明节三堂半的人也过来烧纸钱打扫一番，也算是做善事。不过墓碑自然是没了，连姓氏名谁都不知道，也没人愿意花大价钱做这事。
走着走着我突然发现陆阴阳人不见了。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跑到了前面，站在一块大石头上面，左手撑伞，眼睛却牢牢盯着右手掌，仿佛上面有写着什么东西。
陆阴阳极其反常的行为让我和刘邦都觉得不妙，刘邦拉了拉我，示意我不要轻举妄动，我们俩人就在这里待命。
我看到她从石头上跳下来，不断调整脚步，左右前后挪动，眼睛牢牢盯着手掌上的寻虫指。我凑过去一看，寻虫指上的指针疯狂转动，就像是拧满了发条的转轮，看得我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我打了个哆嗦：“难道说……这里都是尸蠹……”
刘邦也打了个喷嚏，手从腰间摸出一个东西来。
我以为是手枪，结果却是一个小罐子。
“辣椒喷雾剂。”刘邦眼睛看着四周，犹如握手枪一样双手牢牢握紧喷雾剂：“这东西出门在外最管用。”
远远传来拉长的咿咿呀呀声。
似乎是一个女人在用奇怪的调子唱曲儿。
天上人间
是第一件称心 满意的事啊
我合不拢笑口 将喜讯接
数遍了指头 把佳期待
……
冷雨霏霏，乱坟岗上女儿唱，凄凄切切，风凉心怯。
那一团绰绰人影，在雨中朝我们慢慢游荡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