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方石柱表皮有些沙化，砂砾感很重，让人怀疑是不是摸一下就会簌簌往下落沙，再者是色泽很浅，灰白如同被水浸透再被暴晒剥落的墙漆。周遭有石碓阵环绕，让我们不敢过于靠近鹿石，心存敬畏是必要的尊重。
罗立小心翼翼靠近，隔着一步距离的位置仔细端详：“这鹿石上面也没看到鹿啊。”
“鹿石只是一种泛称。”陆阴阳绕着鹿石观察，嘴上说着：“大多是很早以前留下的刻印，算是很古早时期的记录方式，大多都会包含最重要的生命来源太阳，喏，这里就有。”
随着她食指，我果然看到鹿石上刻了一个巨大的球体，这球体内部是旋涡状，外部周遭有类似于波纹的光线环绕，很容易让人想到散发热力的太阳。
太阳明显是最高位的，通过两条缠绕鹿石的刻线同下面生灵们分割开来，第二层是飞鸟，飞鸟下又有刻线，往下是长得像是马和狗的生物，只是它们比例大小近乎一致，也不知道是古代野马比较小还是狗和狼比较大的缘故。接下来是武器，我能分辨出长矛和盾牌，其他就看不出来了，有的像是双头斧头，还有的像是U形刀剑，也不知道如何使用这种奇门兵刃。
我骤然想到：“这不就是萨满对世界的理解方式吗？”
得知努尔哈利研究的学术著作，我特意查了一番突厥文化研究者拉德洛夫的一些文献资料。
拉德洛夫认为：根据萨满教的观念，天宇由许多层次组成，十七层构成天弯，并象征光明；七或九层构成地狱，而象征黑暗。天弯和黑暗之间是大地，也就是人类生存之地，于是整个大地连同所有生物都处在这两个世界的中间。
哈萨克人观点是宇宙分三界，上界为诸神所住，下界为诸妖邪古怪、恶魔居住，而中界则是人类居住的场所，而且把上界分为九层。哈萨克族具有神灵系统，鬼系统、祖先系统等一整套崇拜系统，神灵系统包括天神—腾格里（tangir）、天神—迦萨甘、日月星辰神灵、山川地水神灵、火神灵、植物神灵、动物神灵；鬼系统包括Jin（精）、Albasti（阿勒巴斯特）、Saytan（撒旦）。
祖先神灵系统包括祖先崇拜和麻扎崇拜等，这些观念是从萨满教诸神教延续下来的观念。自然崇拜、图腾崇拜、祖先崇拜等都是萨满教文化现象继续存在的社会基础。萨满教与其他宗教的不同之点是：现今活着的人能够和早已故去的先祖保持密切联系。对这种联系的可靠的信念，常常促使人们向先祖膜拜和祈祷。这种情况下，只有与自己已故先祖能够保持密切来往的人，才可以成为祭司和萨满。可见萨满的力量、萨满的巫术均由其先祖授予。
三界宇宙就是萨满典型世界观，上层以太阳为核心的诸神之处，中间是人类和动物生存居所，下界是魔鬼深渊。
我把目光下移到最下面的一道刻线。
以此开始，往下刻像变得抽象起来，有的如同鱼一样，拥有一个有分叉的尾部，还有具有人的大多特征，只是手脚会长出像是藤曼的东西。
蹲下来观察的罗立来了劲：“你们看这个，手上长东西的，不就是陈扬的那状况吗？难不成就代表这种东西以前刻画的人就见到过？”
陆阴阳凝神注视了一会儿说：“不是，这原本就是一种植物形态的描述，你看它是全身都长满了枝蔓，只是古人喜欢对鬼怪描述为人形态，和陈扬的状况没什么关系。象征手指的话，会直接表现出五根手指的象形。”
我倒是发现了一个有趣的图案：“你们看这里，像不像一张嘴？”
这图案十分明显，而且明显比周围要大一圈，位置也靠近第二界的区域。
“这是玄牝。”陆阴阳瞥了一眼：“代表了根源和互相之间的联系，也可以说生命起源，很多信仰里都有这个概念，其实脱胎于女性阴部的联想。”
我给闹了个大红脸，让旁边罗立直坏笑。
陆阴阳顺着玄牝往下看：“看来这最下面的才是最麻烦的恶鬼。”
在鹿石根部位置纹刻了一些特殊图案，只是由于时间过于久远，很多都是模糊的，难以分辨具体形态，我认出了一匹马形态的，还有一个像是多足虫模样的奇物。
罗立也看出端倪：“咦，马不是代表了神性吗？再怎么说也是第二层的动物啊，被人丢到第三层算什么事儿，手滑还是别有深意？”
我之前被罗立看笑话，这时候赶紧趁机找回场子：“神性是它的寓意，这里指的是马在最下面魔界镇压鬼怪，你看白马神剑就是一样的来历，最上层的神界和最下层的魔界互相对抗，真正体现它们斗争的场所却在中间的人间。这也是不少宗教信仰的大雷同观点，代表善的神与象征恶的魔鬼通过争夺人世界和掌控人心来影响世人。”
“嗬，说起来还真有点像。”罗立有些惊讶：“这么说来白马神剑是鹿石篆刻的年代就有了？那得多少年前？”
鹿石大多诞生于悠远时代，不少学者推断鹿石这一行为至今通常拥有三千年到四千多年的历史。
陆阴阳直起身体，看向前方：“鹿石距今太久，没法考证，先去圣人洞。”
圣人之洞外面的标志就是鹿石，沿着鹿石往前走——不必担心找不到，周围隔一段距离就有摞在一起的石碓，路标似的，很容易顺图索骥。往前走了大约一百多米，好在今天没下雪，天气阴冷，能见度还算不错，果然看到了一个不小的山洞。
外面有一排木栅栏围住，靠里洞口用一块块木板封住，只露出上面的小半截，有风在窄口里呜呜呼叫。
老萨满说以前这里人声鼎沸，不过七十年代后就几乎无人问津，说起来也是属于时代变故，文*革时期的破四旧活动轰轰烈烈在全国各地进行，造成了福建连城城隍庙差点的彻底毁掉，也让新疆八卦城这里的圣人洞受到巨大创伤。
原本圣人之洞外面有许多石柱用以放置朝拜者的祈福物，还有一个专门祭祀的石台子，当地萨满也会自发过来替一些远道而来的旅人们解惑驱邪。总的来说，比起不少狂热崇拜，圣人之洞可以说是一股清流，既不敛财也不聚众，更像是一种对古代圣人的缅怀和自我申赎的净化过程。
在当时红卫兵眼里这就是封建迷信，更让他们亢奋的是，居然圣人洞还宣称拥有神力。
破除几千年来一切剥削阶级所造成的毒害人民的旧思想、旧文化、旧风俗、旧习惯，横扫牛鬼蛇神就是他们的宗旨，这里居然敢说有神！
不过这个神倒也不是多么神异。
只是圣人之洞内的泉水能够让人助孕。
红卫兵眼里这就是危险的煽动，散发着腐朽气息，毒化人民灵魂，于是开始冲了进去将里头砸了个干净，连同水源都给堵住了。这也就是木沙萨满叹息的地方，那个混乱年代让圣人之洞的地下泉水彻底消失了，后来还有人尝试去疏通，发现已经彻底干涸，地下水源仿佛消失了一样。
于是名盛一时的圣人洞也变成了和鹿石一样的过去印记，不复神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