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泗今天天气依旧是阴沉沉的，这座城市一旦入秋就这模样，仿佛脾气就变得不好，看不见什么太阳，对谁都是没好脸色。不过比起冬日还要好一些，冬天里宁泗不仅暗云沉沉，更是雾霾四起，早晚雾气深重，置身其中就像是误入恐怖谷。
好在宁泗也是一座拥有千万人口的大型聚居地，来去各种行人交头接耳，街道上各种商品琳琅满目，依靠城市的力量点亮了这一片灰暗天空。
漫步在街上，我走了一段距离才意识到自己只穿着一件卫衣就出门，和周围动辄羽绒背心、羊毛衣和厚外套大衣的同龄人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不过我却并不觉得冷，身体恰到好处地释放着热量，甚至令我手心后背都有些发汗。
无疑是七杀融入身体之后加强代谢的结果。
一路漫无目的地前行，我东张西望地游荡着，这时候已经是下午，不少人都下班才回家，车辆来来去去，新人们神色上也轻松了许多。
在这座城市呆了两年多，我却很少静下来四处看一看走一走，基本上要么是去找工作，要么买东西，来去忙碌，成天都如同是蚁巢的工蚁。
宁泗被称之为美食之城，休闲之都，唯有这一刻我是能够真切感知到的。大家步伐轻盈，短暂丢掉一整天烦恼和疲惫，享受着来之不易的片刻安谧。
对上班族来说，真正的放松并不在于家里，而是下班后到抵达家门口这一段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路程。
公司单位上班时各种烦心与突发状况不提，回到家又要面临清洁卫生、各种家务、做饭洗碗拖地，时间看似很多，其实早就被固定在一个个节点上。
唯有下班离开公司到抵达家里前，这一路是无忧无虑的，因为再忙碌再麻烦的事在这里都无计可施，所以反而能够彻底松弛下来。哪怕只是发发呆，看看手机上的小说，翻看一些段子，或者纯粹看着窗外，都会让人享受到难得安宁。
四周都慢了下来，新人们脚步越来越迟缓，就连车辆也速度陡降，风也不那么冷冽，宁泗就像是从急切抑扬顿挫的RAP变成悠扬的轻音乐。
我突然意识到不对。
不是周围慢了下来，而是我的观察和洞察力进入一个不可思议的高度，仿佛获得了高倍动态视力，以至于眼前看到的东西都变成了慢动作。
七杀，是七杀带来的改变。
我闭上眼缓了缓，一阵轻微疲劳感从双目涌起，再度睁开眼时，四下已经恢复了快速的车水马龙。
犹记得东方朔记载的刘邦项羽楚汉争霸，刘邦身怀“赤帝”，即是获得王灵官的支持，面对拥有十四大尸蠹之一“破军”的楚霸王项羽也是被逼迫得不断败退，正面作战根本没得打。
同为十四大尸蠹，七杀绝不会比破军弱多少。
此时我突然产生了一个想法，既然张道成能够让应龙和天同共存，那么理论上灵犀和七杀问题也不大，不如……
我找了个咖啡厅坐进去，点了一杯引起服务员不满的热牛奶。
而后我摸出拷鬼棒，轻轻念：“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片刻后，灵犀出现在我对面的椅子上。
她身披宽袖交领系腰红色长裙，左右看了看：“咦，不像是有麻烦的样子？怎么，遇到感情问题，需要我来给你建议吗？”
我赶紧摆手。
差点忘了，灵犀作为天蓬君三尸之一，本体是妖惑类鬼怪，擅长蛊惑引诱。
“你身上有一个……”灵犀皱眉认真地打量了我一遍：“妖魔，看起来品级极高，而且攻击性很强。”
“是十四大尸蠹之一的七杀。”
当即我将七杀的来由也前后说了一通，讲到关键位置，我犹豫了一下。不过我这人就是一个原则，自己人我向来是十分坦诚，我也不是那种喜欢留后路区别对待的人。
“昆仑十二仙人的事，我通过黄巾力士和点金笔知道了。”
侍者走到我旁边，见我一个人自言自语，不免脸色更是怪异，放下牛奶后她就匆匆离开，远远窥视。
我也管不了那么多，只是压低了声音，对灵犀说道：“一直以来，我都对你足够坦诚，不过你还有很多东西没有告诉我。”
灵犀嗯了一声，双手拢在桌上：“那么，你想要知道什么呢？”
我当即说：“目的，为什么你要找王灵官，为什么你要离开阴间或者昆仑，你和其他鬼神不同，你是酆都大帝的嫡系，这样做不符合常理。”
“常理？”
灵犀自嘲般说：“这世上，最不能相信的就是常理，那么你告诉我，你和我现在对话，在其他人眼里是正常的吗？”
我越过灵犀，目光看到除去给我倒牛奶的女侍者，还有另一个男侍者也在旁边偷看。
“既然你想知道，眼下也到了差不多的时候，隐瞒也无用。”灵犀那双漂亮的眸子牢牢注视着我的双眼：“你也知道，北极四圣原本就是酆都大帝的亲随和拥护者，我司职审判，多年来越来越多的问题浮现，被杀死的有主之灵和被囚禁的鬼神越来越多……要么就是不断消失，纷纷偷渡进入人世间，化作阳神。”
“让我没想到的是，我们北极四圣中也有一位叛乱。”
她目光有些麻木。
这我清楚，是接替王灵官守卫神桃树的真武君突然反叛，试图围攻六天鬼神宫，并且攻击酆都大帝。
“北极四圣中，最忠诚的就是真武君，他很早就是酆都大帝最忠诚的支持者，所以他的反叛是最让人没想到的。”
灵犀叹了口气。
北极四圣也并非是铁板一块，天蓬君和真武君最好，天猷君和翊圣君立场更接近，真武君十分纯粹，而且忠诚无畏，正是因此他得到酆都大帝格外重视，将看守神桃树这一非常敏感的任务交给他。
然而天蓬君越来越发现，真武君性情越来越不稳定，他总是显得很痛苦，急躁又心事重重，这和真武君以往沉稳内敛的性情截然不同。
作为北极四圣之首，天蓬君找到真武君询问究竟，然而他一言不发，对此三敛其口。
这一异常很快就变成了惊涛骇浪——再次见到真武君，已经是天蓬君率领府兵剿灭真武君叛乱的时候。
真武君那时在疯狂呐喊着：“是你，是你分尸了泰山君！你根本不是得到他的传承禅让，你是叛乱的弑君者！酆都君！你才是叛逆！”
酆都大帝高坐于神荼郁垒背负的六天鬼神宫的王座上，冷冷注视着下面的一切。
天蓬君和天猷君合力将真武君控制住，静等酆都大帝发落。
对此，阴间之主只是轻描淡写道，按照惯例，送入阴狱，交毗蓝婆，入血池河深渊。
真武君被酆都大帝镇压后和寻常小鬼没什么两样，虚弱无力，连开口的力气都没有，只是对他怒目而视。
天蓬君押送真武君抵达阴狱，最后时刻，天蓬君终究是没忍住，问他：“你到底看到了什么？”
真武君将自己的记忆分享给了天蓬君。
高巍入云的神桃树下，一个低沉又微弱的声音轻轻呼喊着：“我是泰山府君……被酆都君分尸镇压在神桃树下，不要留在这里，出去，都逃出去，寻找外面的帮助，逃，逃……”
一遍又一遍的声音萦绕在脑子里。
真武君还从神桃树下得到了一段过去的影子，那一道影子里，曾经的神桃树守树人王灵官和酆都君一起偷袭了端坐于王座上的泰山君，夺取了他的最高阶位，并且将其分尸成碎片后埋在神桃树下深处。
天蓬君猛地想起，酆都君接替泰山君的阴间之主位置前发生了一件大事，那时候阴狱暴动，各地鬼神征战不休，鬼怪急速减少，阴间本身波动异常不断，据说十二仙人的亡魂四处肆虐，泰山君为此耗费了极大精力才稳住了阴间的局势。
正是趁着这一关头，酆都君才和王灵官内外串通，偷袭了虚弱的泰山君，夺取了王位！
不久后酆都君对外宣布，泰山君已经将阴主之位传给自己，他也正式执掌度朔山和六天鬼神宫，改造了神荼郁垒的万鬼门，大刀阔斧进行阴间的大清洗。
“……王灵官在酆都君继位后就消失无踪，后来才知道已经逃到了人世间变成阳神。”
灵犀以平淡的语气说着：“叛徒王灵官逃得很快，后来的真武君就没有那么好运，我来人世间，就是为了追捕王灵官，将整件事还原。”
我不免有些不解：“可你明明是酆都君从属。”
“不，我支持的是阴间之主。”灵犀坚定地说：“阴间鬼神从来支持的都是‘规则’，而非阴谋。哪怕是酆都君，也不行。”
我这下明白了。
灵犀就是千里追查真相的检察官，而幕后黑手基本上确定就是她背后的大老板。
正聊着，突然落地窗外有人冲我挥手。
那副人生赢家的笑容，以及旁边挽着他手的一个漂亮长裙女孩子，这人不是周游又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