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水北调——
老庞大人心里直哆嗦。
此时再看其善华, 就觉得不像刚刚看起来那么憨厚，而是带着一股凶神恶煞，那煞气直冲老庞大人的心, 一瞬间，他竟有些站不稳, 脑海中模模糊糊闪过了国库银子哗啦啦往外流。
其善华自然是不知道老庞大人心思的，他只觉得老庞大人在听完他要做的大事之后, 神情由和善变成了怒目，那嘴边特意打理好的八仙胡子，气的一撅一撅——嗯，属实看着让人心生怜悯。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将人气到这种地步了，不过老大人不跟他说话, 兀自找了个地方睡觉去, 让他摸不着头脑。
等轮到他了，其善华恭恭敬敬的进去, 老老实实的说出自己的打算, 然后将女皇陛下吓得不轻。
“南水北调？”
折青艰难的咽下润嗓子的茶水，然后疑惑的问：“怎么就突然提起这个问题？”
其善华不好意思的道：“因为臣觉得, 可以准备起来了。”
折青啧了一声, “你也知道目前不可能啊。”
其善华：“陛下，臣前些日子得知, 如今朝廷很多项目都是先提出, 然后慢慢的开始不断改善条件和储备资源，臣怕臣说迟了, 以后就更轮不到我们南北两州的南水北调了。”
折青：“……”
怎么说呢，这是个她都不敢想的问题，其善华却想到了, 她肯定他的积极主动性以及为了北州南州老百姓的没水的苦楚，但是南水北调，不是几十年就能做成的。
她问：“你可有什么好的提议对策？”
其善华摇摇头，“没有，只是觉得南方的水多，可以调一些去西域。”
他道：“陛下，您创造了众多不可能，臣相信您可以做到的。”
折青：“……”
她道：“与其盯着南水北调，不如去种树吧，如今不是已经派了阿骨燕回去了么？朕让她盯着西域那边种树，希望能救回来一些土地。”
其善华：“陛下，臣
知道种树的重要性，臣读过书水土流失的知识，臣还知道种树也不容易，需要几代人去坚守，所以臣才想着，能不能双管齐下，万一陛下就有办法呢？”
折青：“……其实，再等几十年，说不得真有一些办法。”
南水北调工程其实后世也有。水往地处流，要引水过水渠倒是还好，如果是“水要往高处流”，则是当时建造了世上排量最大的泵站群，一路上不断的挖通水渠水道等，利用梯级水泵站和虹吸原理不断的送水，才将地势低的水送往高处。
北州跟南州的地势可比南方高多了。这个工程要是做起来，便是举世大工程了，现在做不到，其善华还是期待以后吧。
她将其中的原理说清楚，然后道：“倒是可以先立项，然后再慢慢看。”
其善华美滋滋的走了出来，他不怕等，就怕没希望。
老庞大人就守在那里，期待满满，想看见一张哭丧的脸，结果一看其善华那眉飞色舞的脸，顿时涌上一股难言的气愤，他哆哆嗦嗦的指着其善华，冷哼一声，“好啊，好啊，你可真好啊！”
其善华没听懂这阴阳怪气的调调，只谦虚的道：“大人夸奖了。”
老庞大人：“……”
气死他了，看他不回去跟孙香大人告状！
……
盛平四年腊月，小明照两岁了。
两岁的孩子已经可以自己哒哒哒的往前面跑，太上皇陛下跟在她后面追，一老一少咯吱咯吱的笑，整个宫殿都可以听见。
明照身上背着一把小弓箭，正跑着呢，就见阿爹和阿娘一起进来。
她眼睛一亮，喊了一声：“阿娘——阿童！”
阿娘说了，有外人在的时候，就叫阿童，私下里叫爹。
小明照不懂，但是小明照很懂事，她觉得自己可听话了。
她现在基本的句子已经会说了，且特别能说，你要是不搭理她，她也能一直说。
折青过去抱着她，然后……嗯，有些重，她摸摸小明照的肚子，“你是不是
吃午膳了？”
明照点点头，开始乖乖的看向阿爹，“阿童，抱抱。”
平常这时候，她要是去阿爹的怀里，阿娘就不会骂她了。
宗童眼巴巴的伸出手来，折青无奈，只好交给他，然后一家四口开始吃午膳，其他人吃肉，明照喝粥。
不过，最近太上皇陛下的饮食也被禁止大鱼大肉了，折青要求他暂时吃清淡些。
太上皇陛下微微有些不满。
他问：“你怎么管那么宽呢？”
折青没好气的道：“谁让你病了的？”
年纪越大，性子越倔，哎，想吃什么就一定要吃着，病了也不闲着。
太上皇陛下有些心虚，于是转头骂宗童：“听闻你近两年的业绩都是零光蛋？啧，今年又是零光蛋吧？”
宗童不敢说话。
折青啧了一句：“说您一句，您就一定要在阿童身上找回来。”
太上皇陛下倒是不跟闺女继续倔，他知道她最近很担心老人家们的身体。对，不仅仅是他，还有于太医以及莫启的父亲。
莫启的父亲本来好好的，突然有一天就说身子好累，一查，发现是年纪大了，身子自然的衰弱。
章玉书说，也有这种某一天就不行了的，老人了，很正常。
太上皇陛下之前去过一次，见到莫大人衰弱的躺在床上，也很是感慨。
倒是莫大人觉得此生挺好了。
“陛下，臣这些年，见过的好东西不少了，就是遗憾，这身子不争气，不能看见更多的好东西。”
太上皇陛下很是难受。
所以闺女着急他心虚的很。
太上皇陛下正要说几句话表明自己知道错了，就听见外面一阵脚步声，老太监宋福哀声道：“陛下——莫大人，去了。”
太上皇陛下筷子啪的一声掉在地上，然后疾步而出，折青跟在后面，宗童想了想，抱着明照也跟了上去。
一家人到了莫家，莫启出来迎他们进去，眼睛红红的，但却没有极度伤心。
“父
亲是无病无痛去的，我们都做好了准备。”
太上皇陛下进去，所有人跪拜了一路，静寂无声。
他叹气的摸了摸莫大人的棺木，遗憾的对莫启道：“朕曾经将你父亲提为户部尚书，跟他说，以后君臣相知，朕一定会带着群臣，还江山锦绣。”
后来确实江山锦绣了，老臣们却都开始离开。
前些年，有老臣开始中饱私囊被他杀了的，这些年，又有包庇子孙被撤职的，再有今日，老臣子们开始逝去。
太上皇陛下一生其实经历了不少的悲欢离合，但是每每这时，还是觉得人生未免遗憾。
老莫大人的丧事办的很大，折青亲自带着明照去送人，莫启在莫大人下葬之后，突然跟她道：“陛下，臣要定亲了。”
老莫大人临死之前唯一的心愿就是儿子成婚生子。
莫启答应了。
折青点头，“恭喜你。”
送走了莫大人，章玉书又跟她说于太医应该挺不过去了。
折青的心酸的很，眼泪水差点没出来，连忙手紧抓住了自己的腿，使劲的捏了捏，问：“还能撑多久？”
莫启：“三月吧。”
医学院第一批人都是于太医教导的，可以说，禹医之首，就是于太医。章玉书年纪小，又精通的是外科手术，很多药理病方是不知道的。
当时，大家尚且对外科手术有所忌惮，不敢报班，所以大部分的人都是学的药理。
于太医兢兢业业教导了十多年，虽然后面不太上学校上课，但是教科书都是他编写出来的。
他受天下禹医所景仰，也受天下人所敬重。
“让能回来的人都回来吧，见他最后一面。”
章玉书：“于太医病的时候就已经发出禹医令了，如今回来的人很多，还有些在路上。”
折青点头，不再说什么。
人生老病死，都是正理。
只是这个年，确实过的不如往年欢快。
三月的时候，于太医突然说自己很饿。
折青心一顿，带着明照就往外面赶，等她到的时候，外面密密麻麻的站着无数的大夫，都泣不成声。
倒是于太医自己，欢欢喜喜的吃饭，见了她带着明照来，道：“陛下，如此冷的天，您不用总带着小殿下来。”
小明照摸摸他的手，“阿爷，我自己要来的。”
阿娘说，是这个爷爷接生的她，是这个爷爷替她调理身体，才让阿娘没有后顾之忧。
可是阿爷这么厉害，为什么自己调理不好自己的身体呢？
“阿爷，你要好好吃饭啊。”
于太医一颗心柔的不能再柔，哎了一声。
他笑呵呵的看向陛下，这个给了他至尊荣誉的陛下，也长大了。
“臣还记得，臣……这些日子，总是回想起很多年前，陛下突然叫住臣，说臣骨骼清奇。”
那是他另外一段人生的启程。
“陛下，臣记得您那时候，小小的，整日里眉头紧锁，小小年纪，承担起了整个禹国，臣担忧的很，希望陛下笑笑。”
“许是上天垂帘，那日您见了臣，说臣是医学天才，眼睛里有了笑意，臣便觉得，万死莫辞。”
折青泣不成声。
“多谢你，真的，多谢你在那时候出现，给了我莫大的自信。”
于太医是出现在她世界里的第一个天才，是她敢抵抗这个世界的一股支撑。
于太医又艰难的去看小明照，道了一句：“可惜了，臣原本还想看着小皇太女殿下长大的。”
“陛下，臣，臣有一事相求。”
折青：“您说。”
于太医喘了一口气，“自那年鼠疫后，臣一直在研究如何治愈鼠疫，猪瘟等，却没有得到一种可以治愈的药……要是，要是将来有人研究出了，望陛下让人给臣烧一封书信。”
折青郑重点头：“好。”
当天晚上，于太医逝去，举国悲戚。
三月万民大会暂停一日，由折青亲自扶棺，明照穿着孝服，陛下皇太女齐送出京都，将于太医葬于安山早已经
为功臣们准备好的墓地里。
送别那日，路祭众多，百姓手上俱都戴白布相送，长街百里皆是人，人人缓慢前行，步步皆悲，声声皆泣。
“放棺——”
“垒土——”
“合坟——”
“竖碑——”
碑上名：医圣于宏，国之大者。
小明照将一捧土郑重的放在碑上，不解的问折青：“为什么要将阿爷封起来？”
折青摸摸她的头，“因为……他睡着了，得封起来，才能不受外界纷扰，免得睡不安心。”
小明照还是不太明白，“阿娘，你为什么哭？”
为什么哭啊……
少儿不知人易逝，逝而，此生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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