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平十年元月, 唐夫人拿着一本女者报纸看。
越看越紧张——如今马上三月，三月万民大会一到，就要决定这个纳妾制度到底废不废了。
她自然是觉得要废除的。
梁夫人跟她说过, 只要有纳妾的制度在，苦的最终还是妾室。
“妾是个什么？能被人随意作践的！谁家的妾, 都是不得出门交际的，她们唯一被认可的便是以色侍人, 繁衍子嗣。”
“你们是个好人家，所以不觉得，要是那种作践人的主母，便一碗藏红花灌下去，让她们再也生不出孩子。这倒是其次, 身子却是被作践坏了。”
“生了孩子, 不能叫自己一声娘，反而要叫姨娘……哎, 反正终生皆苦, 妾室又比咱们苦多了。既然如今有人愿意为了这些妾室努力，鼓励她们自由, 为什么要反对呢？”
唐夫人就觉得梁夫人说的对, 她看见过对妾室不好的，寒冬腊月要她们去扫雪, 整个人扫的去全身冰冻, 她看不过去，就叫人去给她们倒了一杯姜茶, 然后又让人给她们一袋盐。
“撒了盐，扫的快些。”
她因为这事情，还遭了主人家的白眼, 觉得她在踩着他们的面子做好人，其实唐夫人是真委屈，她就是单纯的好心。
事后唐先生曾经跟她解释过对方的家庭。
“那两个妾室是那家的老爷买回来的瘦马，刚开始新鲜，抢了主母的风头，让主母暗自恼恨，后来那家老爷不喜爱两人后，主母便开始作践她们。”
“你去管，自然是将人得罪了。”
不仅仅是得罪了一个主母，还有那家的老爷，毕竟是大庭广众之下，妻子和妾室不合，就是丢了他的脸面。
后来，唐先生跟那一家再无来往。
唐夫人因为知道这些妾室的辛苦，所以梁夫人跟她说的是，她很能理解，自然也同意将人解救出来。
“只是，还有一些人是自愿的。”
能做人妾室的，大部分都是那些穷苦人家或者自己的丫鬟，她们共同点是没有银子。
没有银子就不能生存，不能生存就要依靠别人。所以做妾室有时候是很多没有银子的姑娘一个很好的选择。
“姨娘也是主子，这样一来，她们就是主子了，可谓是一下子就翻身。”
梁夫人就耐心的解释，“这却是一个因果关系了。我就说最简单的，那些没有银子的姑娘，无非就是没有受到正确的教育。”
“她们接受的教育是为人纳妾是可以的，因为穷，所以做妾室是一条出路，但是，要你去做妾室，你愿意吗？”
自然是不愿意的，她的嫡女，怎么可能去做别人的妾室呢？
何况她家要是有女儿去给人做妾室，那家里的姑娘都嫁不出去了。
梁夫人就道：“看，都是人，受的教育不一样，看待问题的方式也不一样，只要她们看待问题的方式正确了，就不会想着去给人做妾室。”
这个倒是真的。
唐夫人跟着梁夫人的思绪想了几天，就觉得做妾室太苦了，还是不要纳妾的好。
唐先生为此给梁夫人送了不少东西，觉得自己搬家真是搬对了。
然后他又给唐夫人买女者的报纸，唐夫人是个一旦想通了，便很容易认同别人话的人，她拿着女者报纸看，然后就跟唐先生道：“你的好多想法，在报纸上也有人提呢。”
唐先生戴着一条围裙在那里做饭，闻言笑着道：“我难道还能做坏事么？都是好事情。”
然后听见有人敲门，就见梁先生和梁夫人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张请柬。
“我家侄儿送来了请柬，正好茶香铺子也送了请柬，发现都是一家婚礼，便有了两份请柬，于是过来跟你们商量，看看要不要一起去参加婚礼，婚礼在虞美人办呢。”
唐夫人过去，问梁夫人：“是什么人办婚礼啊？”
然后一看，就笑了。
“是小茶啊，她给我们单独送请柬了。”
梁夫人就道：“咱们首饰铺子跟茶香铺子合作了茶香珍宝系列，还选用了她们的果茶放在铺子里，她就又专门给我送了一张。”
唐夫人就乐滋滋的：“她是个礼数人，哎哟，如今可好，跟秦宽大人成婚了。”
没错，是秦宽。
唐夫人就跟梁夫人道：“这下子，京都要不少人牙齿泛酸了，毕竟那么多人说小茶掌柜就是秦宽大人玩玩的，如今要成婚了，她们可要伤心死了。”
梁夫人就笑：“你现在也是幸灾乐祸的。”
唐夫人：“谁让她们嘴上缺德哦。”
梁夫认笑眯眯的拉着唐夫人挑选去婚礼的首饰去了。
她是真喜欢唐夫人，虽然有时候一根筋，但那是她的家庭教育问题，在抛开唐夫人这个身份后，她就是一个有正义感的人，好心善良，她还是很愿意跟这般的人做邻居和朋友的。
另外一边，梁先生也在跟唐先生说自己的侄子梁十三。
“他说这次是广请宾客，他也能带家属过去，所以给了我请柬，看我去不去，我说肯定去啊，那是秦宽大人。”
再者说，秦宽大人的婚礼，小殿下一定会过去的，梁先生也有好久没见着小殿下了，还真有些想她。
他跟唐先生说完这些寻常的话后，便小声的跟唐先生道：“十三跟我说，陛下亲自给小茶掌柜取了姓，姓初。”
唐先生有些感慨。
他是真没想到小茶能走到如今这一步。
“初字好，初字好，一切开始的地方，也确实很像她的经历。”
然后顿了顿，笑着道：“我还记得她为自己取茶字为名，还是因为想要有一天自己比茶贵呢。”
如今，茶在她手里来来去去，她已经成了掌握茶的主人。
真好。
可是梁先生并不是这个意思，他再看看门边，确认是关好的，然后道：“十三跟我说，秦宽大人想将第一个孩子跟母姓，第二个孩子跟父姓。”
其实这件事情并没有瞒着，而是在小范围内传播着，只不过唐先生跟他们的社交圈子不同，现在才知道。
唐先生到底跟梁先生认识多年，一下子便能知道梁先生想要说什么。
他严肃的走到一边，然后慢慢的说出了三个字。
“冠姓权。”
然后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老梁啊，陛下所图甚大，先是一夫一妻，再是冠姓权……”
……
秦宽和小茶的婚礼请了很多人，崔明桐作为小茶的好闺蜜，在这里看见了不少熟悉人。
先是遇见了李迎春夫妻。
李迎春是李氏丝绸铺子的掌柜，她的丈夫郑长隆如今也从大学毕业，然后在大学做了讲师。
崔明桐跟夫妻两人打招呼。
“你家的儿子跟未来儿媳妇今年没有回来？”
李迎春就点点头，道：“是啊，小胖要毕业了，你知道，大四毕业忙，根本回不来，倩倩也是，她更忙了。”
然后道：“他上次还写信来，说他跟孙香大人的千金罗姑娘认识了，夸她聪慧，自己多有不及，很多次考试都输给了她，所以更加发奋读书呢。”
崔明桐便笑着道：“那才好，大学就该下死劲读书，不然等他们毕业了，怕是要后悔。”
跟李迎春夫妇分开，她又遇见了平安巷子里面的几个群英册上的大人们，这些人，她虽然都眼熟，但是不敢上去问好，正在想着后退的时候，就见这些大人们都往门口去。
然后他们簇拥着中间一个小姑娘往里面去。
那小姑娘后面还跟着六个看起来就是世家子的孩子，崔明桐先是愣了愣，心中确定这应该就是小殿下了。
啊，她竟然看见了小殿下。
小殿下……好熟悉啊。
那张脸……
好像她的恩公苏姑娘。
而另外一边，小明照带着人进包间，就见着阿娘在跟今天的新娘子说话。
她乖乖的带着伴读们站在一边，然后等到阿娘说完话了，才过去，喊了一声：“阿娘，小茶姨。”
小茶又激动了。
今天不仅仅见了陛下，还见了小殿下。
明照很会说话。
“小茶姨，你给秦宽阿叔的围巾真好看，可以给我织一条吗？”
小茶立马点头：“殿下要几条？什么颜色的，都可以的！”
秦宽就过来牵着小茶要走。
“小殿下，你别欺负她。”
明照委屈！
她这是基本的套近乎好不好！
于是待小茶姨一行人走了，她跟阿娘两个人在屋子里，好奇的问：“阿爹呢？”
折青：“……”
三月将近，宗童自然是帮她去杀人了。
她咳了一声，道：“你爹洗伞去了。”
明照就明了，她叹气道：“阿娘，你给阿爹买个保险吧，我好担心哦。”
折青：“……”
她是皇帝，她就是最大的保险好不好。
不过快二月了，京都有些人，又要蠢蠢欲动了。
……
二月里，很多人确实迫切起来。
陛下这些年越来越□□□□，表面上看着是仁慈君主，可是私下里是谁不听话就杀谁。
这些年，大家从被刚开始杀时喊一句陛下专暴，到后来为她开脱：也还好吧，至少人家杀人有理有据，而且不像太上皇陛下那般喜欢扒皮。
人家皇帝正常杀个人，这是多么正常的一件事情。
“于是就越杀，我们就越被抑制住，当时，邱大帅死的时候，我没有站出来，后来其他反对她专暴的被杀，我依旧没有站出来，如今她要废除纳妾制度了，明摆着打的是我们世家的脸面，难道我们还要继续不站出来吗？”
一人愤慨道：“我承认陛下是难得的明君，也带着我们禹国走向了更广阔的道路，但是难道因为她的功，我们就要接受她的过吗？”
“纳妾制度一旦改变，便是否认了几千年来老祖宗的东西，而老祖宗留下来的东西已经被陛下毁的差不多了。”
“你们难道还没有听说陛下给那个秦宽妻子赐姓的事情吗？这背后的含义，我不信你们不懂，可是你们都懂，却不愿意去反抗，将自己装作一只缩头乌龟，将头埋进沙土里面，便以为自己受不到陛下的攻击。”
“我拜托各位，难道大家能忍受以后你们的儿子不跟自己姓吗？那还是你们儿子吗？”
他说的义愤填膺，却丝毫没看见他的同伴都惊恐的看着门口。
其中有一个应该是他的好友，见他还喋喋不休的在说陛下的坏话，忍不住喊了一声：“宗童大人。”
一群人跪了下来，宗童没有理会，只看向刚刚还在说话，现在却已经吓得跪在地上的男人，道了一句：“妄论天家，跟我去隐卫走一趟吧。”
去了自然是不能回来的。
没有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有人猜测他们是死了，有人猜测他们是被送去挖煤挖矿，但是大家都知道，陛下这么做，已经对他们很是仁慈了。
妄论天家，本来就是天大的罪过，这要是放在前朝，不仅仅是自己杀头，还是要连累九族的。
但就是这样一波抓人行动，也吓破了众人的胆子，渐渐的，反对的声音少了，而跟着丹瞳一起呼喊的声音却越来越大。
到三月的时候，一夫一妻制度被作为第一个议题，成为盛平十年万民大会的开端。
这一次议题足足辩论了三天，将所有其他的议题都往后面压，由丹瞳亲自演说，丹青亲自护航，将所有的细节都摊开，最后有陛下亲自敲定所有的条例。
在会上，丹瞳主要提出了男女平等的说法，从旧制度的不公平的理论基础上面，添加了对于男女平等的见解以及那切本质上来说是对妾室的不公平，等等，将纳妾制度抨击的一无是处。
自然也有人反驳。
“我们能理解女性对于平等地位的追求，可是老祖宗留下来东西也不是一无是处，比如子嗣问题。”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要是没有子嗣，如何养老？”
丹瞳眼睛都不眨一下，直接道：“既然想要子嗣，为何不去过继？为何不自己生？为何想要别人的肚子？”
这人便被气的头顶冒烟，怒道：“我好声好气的跟你商量，你却如此胡搅蛮缠，竖子可恶！”
丹瞳便笑了。
“你想要子嗣，却又不想自己生——也是，你自己生不出来，那既然是自己生不出来，便是有求与人，有求与人面目却可憎，人人可讽之。我难道说的不对么？”
她转过头，大声的道：“既然有人提出来了，那我就再说一句，如今之世道，不是诸君心里认为的世道，这世道，女子早已经有了更生立命的本事，不需要有求于人，不需要依附于男人，大家平等而处，仅此而已。”
然后不再理人，而是继续说后面的话。
“若是没有人提出其他的意见，那我便要将前日，昨日，今日之意见，诉诸于陛下跟前，不再更改。”
于是，折青就收到了丹瞳的折子。
她提笔，轻快的在纸张写道：
第一：自即日起，所有的妾室应该自由解放，若是有人无处可去，可寻求朝廷的帮助，朝廷有统一的救助点。
第二：自即日起，男子有妾者，按照重婚罪并论。
第三：凡为朝廷官员，若依旧不听劝告纳妾，立即投入大牢，子孙三代不得为官。
……
她在后面添添减减，又写了几条，然后一点点的修缮，最后三月底万民大会结束的时候，发表在了万民报上。
“纳妾制度废除，即正式建立一夫一妇之制，一夫不能有两妇，一妇不能有两夫。”
——笔者：禹帝折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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