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断龙山飞瀑跳下去，刘刹何算是正式离开多宝山的地盘，甚至现在他已经处在十万大山边缘了。
“幸好已经进入二十一世纪四十年代了。”刘刹何感叹。
搁十年前，这里勉强是人类活动范围，算在几个村子的辐射范围内。上山打猎，砍柴，烧纸，祭祀等活动使这里隔几天就有人进山。
得益于傲来国经济水平的大幅度上升，城市化水平进一步提高，开始出现围绕各地行政、经济区划的大型城市群，集中了各省主要居民。
随后国家发现了超大城市群的便利：统一的供暖供气会极大减少乡村基建的铺设成本，而集中起来生活在现代化都市里又便于统一管理、追查罪犯。乡下的许多被房子占了的土地也拆掉规划为农田，由农场统一经营并集中销往都市圈，贫瘠的就退耕还林……
好处简直数不清。
所以边远地区的人逐渐响应政策迁往城市了——在那里他们能分到虽然不大，但是公共服务完备的新房，还有一份农场、工厂之类稳定工作。
于是，全国人都享受到了完全的工业文明的生活福利。
妖怪们也舒了一口气。
人类居民点越铺越多的那些年，十万大山的群妖还商讨过要不要搞点事情来保护自己的栖息地，拂尘道人甚至打算放弃多宝山。
就在他们终日忧心忡忡的时候，大城市群又把人吸了回去。
留下一片废弃的公路，城镇。在农场承包之前，它们将一直保持大迁移前的样子。
星罗棋布，歪歪斜斜，由公路、电线串联起来。
像房梁上风干的香肠。
……
至少他刘刹何进入华泽县之前，都不用像当年进城的四师兄一样，偷偷摸摸，昼伏夜出，生怕自己露馅。
这一路上着实开拓了刘刹何的眼界。
山川河流不必说，他已经在山里活了好几年了，难以吸引他的兴趣。
最惊心动魄的还是建筑。
“真没想到有一天我会以动物的视角看这些东西。”刘刹何在公路上爬行，直起上半身，打量这座废弃的小镇。
夕阳被断龙山山脊挡住大半，橙红的阳光此时有气无力，整片废墟都染上了点点鲜艳，建筑的积着一层灰，水泥路开裂，钻出稀疏的绿色，有几个阳台甚至都长了芦苇——大概是关闭阳台门造成的积水环境。电线杆上的小广告都看不出原色了，刘刹何看到这些电杆有些惊喜，他曾经生活的城市率先进阶为城市群的一部分，这种老派的东西连郊区都找不到了。
残阳的衰败与镇子的寂寥一起印在刘刹何的近视眼里，一种巨大的哀伤袭击了他，接着哀伤打开心扉，把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对过去的留恋抓出来，两种情绪紧紧抱住彼此。
“我又何尝不是这样啊……人去楼空，物是人非……”
这条近三十米的猛兽眼里，进沙子了。
……
初秋的月下，能给路过行人带来感动的废弃居名点，此刻显得格外阴森恐怖，。
刘刹何披星戴月地赶路，哭过一场的他心情很轻松，过往的压力也随着眼泪流走了。他的腹肌碾碎掉落在地上的碎瓦，压塌报废的汽车，速度飞快。
很快，流沙河停下来。他没有手脚，因此把玉佩拴在牙上，需要的时候用舌头解开。
此时玉佩有些烫嘴。
他到华泽县了，而且四师兄就在附近。
“你就是老五吧，竟然长这么大了。”
男中音从一栋两层农家子盖房里传来，标准的普通话。
接着二楼阳台浮现一道身影，一只金丝猴站在那里。
这只金丝猴穿着量裁合身的西服，领带打得一丝不苟，戴了副眼睛，真应了那句沐猴而冠。
刘刹何不动神色：“怎么证明？”
金丝猴咧嘴：“白鸢师姐没跟你说吗？比如我举止和人无异之类的，我还以为看了这身打扮你就能猜出来……也罢。？”
刘刹何一言不发，眼神闪烁。
“玉佩总认识吧。”金丝猴倚着栏杆，慢条斯理地掏出一枚玉佩，这一枚和刘刹何嘴里那枚拼在一起组合成了太极模样，
刘刹何接住金丝猴抛出的玉佩，舌头一挑，严丝合缝。
他长舒一口气，第一次在山外见到妖怪的紧张感逐渐消失。
“最后一个问题。”刘刹何好奇，“师兄你为什么要叫陈猿猿？”
陈猿猿面容猛地狰狞一下，抽了好一会儿。这个成功猴士打扮的师兄瞬间颓废起来：“我渡过水火劫正式拜师时，师傅刚刚远游归来，他见过当时四大美人，对其中之一久久难忘，又刚好我求师傅赐名，于是给我起了这么个名字。”
“莫非是……”
陈猿猿挥手止住后面的话：“是……你没有让师傅起名吧？”
“没有。”
“算你运气好。”
“……节哀”
……
陈猿猿站在刘刹何头上，当起了蛇载导航，东拐西拐，约莫一个小时，刘刹何来到一个让他目瞪口呆的地方。
一个小居名点，只有一个十字型的街道，从流沙河来的方向直通废弃矿坑。
一块招牌被钢柱顶在刘刹何头顶，于荒芜的夜里闪烁，分外诱人。
近视眼刘刹何盯了一会儿，看清楚招牌：
华泽鬼市欢迎你！
陈猿猿跳下来，为师弟介绍自己住的地界儿。
“这里在华泽县境内，离最近的农场有2里，算得上是华泽最偏远的地方了。自从城市圈计划开展以来，大批人类聚向核心城镇，这里就废弃了……从农场往东10里就是华泽县，华泽以西、南除了边哨再无人烟，方圆1000里的人都住进县里了。”陈猿猿简单讲解。
刘刹何也是第一次听到城市圈计划的详细信息，前世他可没功夫关注这些，而且那时城市还在扩建，搬迁都是自发性行为。所以他有些好奇：“华泽有多少人？”
“现在有200万，都是乡下重新安置的，再过20年，等省城的终期扩建计划完成，全省的人都会往那里走——像收缩的涟漪，一波接一波。到时候鬼市就搬到华泽去。”陈猿猿边说边带刘刹何进了鬼市。
鬼市十字街很像是住满了人，家家户户都亮着灯，家里的私房话飘到刘刹何耳里就模糊了，空气里是各色饭菜的香味，还有各户人家的气息。
这堵墙挡得住声音，挡不住刘刹何的蛇信子。
一楼的商铺都关了门，但有明显的使用痕迹，越往街心楼越高，最高处大概有五六层。街心有一盏路灯亮着，一闪一闪。
底下是一个保安亭，明显被挪到这里的，不然曾经住人的时候开车的都会问候设计师的家人。
笃笃笃，敲门。
划拉——，保安亭窗子打开了
“什么事？”一个刀疤脸穿着保安服沙哑着嗓子问。
陈猿猿指指“我师弟，第一次来，办个暂住证”。说着递出自己的证件。
刘刹何看的真切，跟上辈子的身份证很像。
确认过陈猿猿和刘刹何身份。
接着拍照，留唾液，记录瞳孔，还有一些看不懂的步骤。
不一会儿占据保安亭半个空间的一体化机器吐出一张临时卡。
“拿好，不送。”刀疤脸把刘刹何的临时身份证夹在薄册子里，递给陈猿猿，窗子碰得一声关上，再也看不见里头的情况。
一蛇一猴右拐，继续走。
“师哥，那是个人类。”刘刹何实在憋不住了。
陈猿猿眯起眼，笑容连他茂密的毛都掩盖不了：“他当然是个人类。不然你我的身份证从哪儿来？”
刘刹何满脸问号。
“哈哈哈，别摆出这种表情，你也两百多岁了，别跟个小孩子似的”。陈猿猿大笑，抹着笑出来的眼泪，“我又不是不给你解释。”
“鬼市原本在华泽县里一处废弃的宅子里，本来是寄居城市的小妖交换物资信息的地方。后来参与者越来越多，就迁移到一处旧工厂里，五年前工厂要拆了修居民楼，就搬这儿来了。两年前越来越繁华，聚集的妖怪也越来越多，十万大山里的大佬就派人接触了官方，一起立了规矩，官方派了相关部门监督，还重行启动了水厂和电厂。”
喵喵喵？刘刹何一脸懵逼：“等会儿，十万大山派人我理解，傲来国政府答应……为什么啊？”
两人越往前走楼越矮，最终停在一座3层小楼门前，陈猿猿拍着刘刹何的头：“看来你是没搞政治天赋，这么多妖怪，只要派几个人，出点资源就能记录下来，还便于监督管理，提供点资源让我们没理由去华泽搞事儿，立规矩以后监督、执法的多是十万大山出来的，只要在鬼市登了记的妖怪在西南这一片犯了事儿，他们都要去抓捕。这又等于变相把妖怪划成两派，掌权和民间分化，还省了除妖的力气，一举多得啊。”
刘刹何：“那十万大山这不是出大力气，好处全被别人拿了吗？”
“非也！”陈猿猿笑着，露出牙齿，“十万大山可是云省第一个被官方半承认的，在这里……”
陈猿猿手往下指：“他们就是土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