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基站内所有的门一样，卢冰的办公室也具有自带的生体识别系统，只是他这扇门永远都上着锁，就像卢冰冷漠表象下那颗谁也认不得的心，若没有一个人鼓起勇气去敲上那么一下，恐怕是永远也不会对任何外人打开的。
“当当。”徐无用叩响了面前的门扉。
“进来！”里面的答复声带着明显的狂躁，对平素冷静的卢冰来说极其少有的狂躁。
如此不和谐的声线让本就惴惴不安的徐无用愈加忐忑，却也坚定了他说服卢冰的决心，不管于公于私，作为二组顶梁柱的他都不该是现在这幅样子。
抱着这样的心情徐无用走进了房间，面前是发型杂乱面色晦暗的卢冰，挂在天花板上的全向投影仪在屋子里的四面白墙上投影出大大小小难以计数的文字和图片资料，房间中心放置的白板上用磁钉扣着数十张照片，互相连着密密麻麻的红线和黑线。
“长官，您的咖啡。”徐无用小心翼翼地走进这间充斥着各种情报的混乱办公室，将手上的两杯咖啡摆在了卢冰桌上。
“……？”注意到咖啡有两杯而且徐无用一副不想走的样子，低头查阅报告的卢冰抬起了眼皮。
“有些事情单靠自己有点想不通，想让长官听听我的意见或许再给我点建议，可以吗？”装成求助以退为进，这是徐无用苦思冥想之后的出来的唯一办法，从上次并肩作战徐无用就彻底确认卢冰是个负责任的人，他绝对不会坐视自己的部下有困难不管，哪怕他本身都陷在麻烦之中。
“想说就说吧，但我不保证能给你有建设性的意见。”果不其然，听说部下有烦恼卢冰狂躁的情绪平静了些，他低下头继续去看手上的那份报告，一边用冷淡的语气提醒对方道。
“没关系，也许我只是想找个适合的人听听我的诉说而已。”情况与预料一致让徐无用脸上露出笑容，“那么我就单刀直入地问了，长官的人生中有那种恨到想亲手杀死的人吗？”
“你问这个干什么？”卢冰的声音愈加平静了，简直就像是平时的他一样，可不知怎地这种平静反倒让徐无用浑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一股无名寒气顺着他的脊梁骨一直冲到天灵盖。
“只是觉得如果长官跟我有相同的经历的话，事情会变得方便解释许多。”徐无用强压着心中紧张作出镇定的样子以免好不容易展开的谈话功亏一篑，“不瞒您说我的人生里就有那么几个，比如说写了那份毁掉我后半生的报道的记者，还有那对哪怕我进了监狱都不肯放过我的父母，偶尔闭起眼睛忽然想起那些人，心底里就好像有谁在我永远碰不到的地方挠痒一样……”
“所以你是想报复他们。”卢冰还是没抬头，只是简约地给徐无用目前的想法做了个总结。
“那对父母的话，还不到想杀死他们的程度，毕竟他们的儿子是死在我的手里，而且没有他们我也不会坐在这里，大家算是一报还一报吧。但是那些只为了搞个大新闻就用笔刀将我的人生斩断的家伙，我实在是！”话说到这里徐无用平静的脸上现出了一丝狰狞，“有时候我真怕自己会控制不住自己，尤其在到达了这里掌握了这种杀人于无形的伎俩之后。”
“归根到底你不还是能控制住自己嘛，不然为何会找我来说这些，早就坐进潜梦机里报复你想报复的人去了。”可不管徐无用怎么表现自己的恨意，卢冰就是无动于衷。
“现在的话，还算可以吧……”发自由衷地，徐无用深深叹了口气。
“嗯？”原来那么多话都没能吸引住卢冰，这一声叹气却让他抬起了头来。
“我跟您明说了，自从上上次任务之后我就发现不只是身体记住了一些本来不属于我的肌肉记忆，连我的人格似乎也在跟着一点点地变化。在潜梦方面您是比我资深很多的高手，类型属性也决定了您不必为自己给分配到什么样的梦中角色而担忧，可我是真的怕呀。如果哪天我被迫在他人的梦中扮演一个恶徒，甚至是个精神病或者杀人狂，回到现实之后的我是不是还能像现在这样控制住自己的复仇欲望？我会不会如梦中的所作所为那样去清算在现实中不公平对待我的人？我的所作所为会不会勾出更多的悲剧？那时候的我又该怎么面对现在的我？一想到这些别说是睡觉，就连平时工作的时候都让我坐立不安，我怕继续这么下去还没等被梦境影响，我就再也不敢去梦境里面了。”话说至此，本来只想用自己的经历引出卢冰方面话题的徐无用已经是在真心实意地在做心理咨询了，可能是对方最清楚自己底细的原因吧，连跟自己相对亲密的芹泽都没有提起的话题徐无用却说给了他最敬畏的卢冰听。
“……”卢冰没吭声，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徐无用的眼睛，这让徐无用不由得想起了两个人当初在监狱里首次见面的时候。
“长官，您不是在考虑把我关回监狱去吧？”被那双眼睛盯得直发毛，徐无用忍不住出声问道。
“要送也是把你送到精神病院。”卢冰的回答一点不像在开玩笑。
“额……”自己貌似是玩脱了？徐无用猛然意识到自己是在自己的直属长官面前暴露自己的精神状态，在一个执掌生杀大权且对精神状态要求极严的暴力机关里这么做可不是件明智的事。
“……但我没有这么做的必要性，至少目前没有。”好在卢冰随后的话让已经开始做最坏打算的徐无用松了口气，“我就说一句，你太过于高估你自己了。”
“您是说我没有为自己报仇的勇气吗？”被放了一马徐无用当然很庆幸，被如此小看却让他十分不满。
“你觉得复仇是件需要勇气的事吗？”谁知道对方居然这样来反问他。
“难道不是么。”这话把徐无用给问愣了，复仇与勇气，这对组合不管是在艰深的悲剧文学中还是在脍炙人口的影视剧作上都是最佳的组合，现在这个人却在问他复仇到底需不需要勇气。
“你小子闲书看多了。”徐无用那张傻脸让卢冰叹了口气，“告诉你小子，复仇跟勇气一点关系都没有，复仇需要的不是勇气，停止复仇需要的才是勇气，因为任何有脑子的人都知道复仇除了给自己带来短暂的心理慰藉之外不会给这个世界创造任何好处。如果你真的打算要去复仇，你需要的不是勇气而是执念，那种管他天塌地陷我只要这个人死的执念才是复仇最大的工具，有了这份执念你可以变成世界上最残忍的人也可以变成世界上最卑鄙的人，那时候取走一个人的性命对你来说不过是时间问题而已，不管你想杀的人是谁。”
“……”这次轮到徐无用无言了，卢冰话里透露出的阴狠就算隔着宽敞的办公桌他都能感受得到，刻在基因里的直觉让他明白不是一个有亲身经历的人是说不出来这些话的，自己面对的正是一个复仇者，还是一个依然留在复仇道路上的复仇者，跟他比起来自己的烦恼不过只是些无病呻吟的小儿科而已。
“哼，怕了？你的执念还不够啊，小子。”卢冰从牙缝里蹦出一丝轻蔑的笑，“在监狱里的时候你把当初报道你的那份报纸放在了床头吧，那就是你执念不足的证据。一个真正打算去复仇的人不会凭借什么物件来时时提醒自己要去复仇的，所以你根本就不必担心你会有朝一日变成个复仇者，你的理智自然会阻止你。现在我们还是撇开这些不可能的事情讲讲正题吧，你不惜把自己那些不堪回首的事情扯出来也要跟我谈话，究竟到底是想干什么？”
“诶？”徐无用的双眼瞪得老大，难道自己的打算卢冰在最开始就看破了吗？！
“有话直说，没时间跟你打哑谜。”徐无用笨拙的反应招来了卢冰的不满。
“我……好吧，我说。”知道自己的意图是瞒不下去了，徐无用垂头丧气地坦承了他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