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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五章 广南事了

黄昏时分,当维耶拉带着庞大的中式舰队赶到会安时,日本町发出的火光已经照亮了天际。压抑多年的华日两族矛盾终于爆发,子报父仇、妻报夫仇、弟报兄仇、宗族报毁家之仇!

当阿香佬在龟田家的猪圈中,找到了儿子的骨骸时,抑制不住愤怒的顺德帮众,将龟田一家连带着圈中肥猪一并斩杀,把华商的复仇推向了高峰。

直至天黑前,陶维慈与陈良率兵入城。会安日本町中,房屋十去二三,人口十去四五。

当夜,阿香佬带所有沾血华商拜入洪门,会馆堂中黑压压不下两百余人。陈良便改顺德会馆为洪门堂口,设立香堂,又责成顺德佬统计人员底细、籍贯、家族。陈良与众人重申洪门种种规矩后,就与留在堂中人众约定择吉日拜神入门,由此会安华商方才返家休息。

第二日清晨,陈良携众会安华商领袖,将倭商累年罪恶呈报于陶维慈。大越左内柱臣对此深表遗憾,又责成有司抄没犯罪日人家产赔偿受害者,港口管理之事也由日人独办改为华日共理。至此华商在会安重回支配者地位,陈良也算完成了所有对顺德佬的承诺。

实际上,经过订金之祸,昨夜之乱,会安日人豪商早没了钱财,值钱的只剩下宅地铺子。当地华商便将港口的八木万货屋及其仓库赠与陈良,陈良欣然接受,并将其与谷弥家投献商铺连作一体,成立了澳门东印度公司会安商馆。

“陈,我们的扩张速度是不是太快了,十几天的时间我们居然开了两家商馆!”出海之后一直充当运输大队长任务的维耶拉,对于面前的情况感到无法理解。

“顺化虽然贵人云集,但并不临海,所以那里的商馆主要是作商品展示区,而会安商馆则是我们的大宗贸易交易所,两者相辅相成,我们就算在广南坐稳了。”陈良一边回答着维耶拉的话,一边把新画好的图纸推到维耶拉面前。八木屋将被改造成专门的纺织品交易中心,而谷弥家商品则作为其他中国商品交易地。

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在十七世纪的世界,这条现代格言的生存力尤其旺盛。澳门的葡商过得太安稳了,百年来的寄生虫生涯,已经让他们忘却了自己一穷二白的祖先一手开船,一手砍人的“光辉岁月”!

又过一日,一百七十七名会安当地华商及其子弟,齐聚会安洪门堂口,当着洪门军所带的关公战旗,进献族谱,焚香受戒,宣誓入门,永不叛洪!

面对着堂中赤膊举香的一众汉子,一身儒袍的陈总舵主声若洪钟:

“凡我洪门中人,不管来自五湖四海,只要是我汉家苗裔,入门即为兄弟亲长!”

“凡我洪门中人,不论身在七海八荒,时时不忘祖宗血脉,刻刻严守帮规汉礼!”

“凡我洪门中人,家中供奉关圣帝君,不为财禄屈事奴酋,总堂有令莫敢不从!”

“凡我洪门中人,一人遭欺百人救护,百人遭欺报于总堂,总堂一到必降雷霆!”

……

斩鸡头,烧黄纸,表告于天后,洪门第一家海外分堂正式成立,密密麻麻的花名册上有一个名字格外显眼:郑一官,万历三十二年生人,泉州南安人士。

在会安的另一头,澳门东印度公司会安商栈中,维耶拉宛如陀螺般周璇在各国客商之间,南腔北调的各式语言让他头大如斗。但是当看见一箱箱白银和香料搬进后仓后,又赶忙转过身来,双手合十,一脸媚笑地挑着尾音说道:“萨瓦迪卡!”

12月1日,澳门东印度公司结束会安之行,除了压仓的大炮以外,所有中国货物全部售空。装回船舱的除了八万两白银,还有价值十七万两的香料和东南亚奇货,可谓是大获丰收。

码头之上陈良正与留守的陈恭话别,陈恭将在会安仿效南湾故事,其中不乏要清理华人流氓,厘清家族恩怨之事。此等局面正需一个狠人,顺德佬也会在旁相帮,而阿香佬则被陈良带回澳门学习先进经验。

“二弟,你且在这里待两个月,遇事多与顺德佬商议,会安以后还是会交给他。”

“大哥,顺德佬性子太过变通,要不要这几天我把倭人彻底清理一遍。”

“不用,倭人这几天已经选出了新的头领,就是那个没有参战的切支丹教徒。朱印商人不信任他们,会安也有倭人不服他们,所以他们构不成威胁。但是只要他们在,会安的华商就会倚仗我洪门。”陈良悄声将自己的安排一一说与自己的弟弟,生怕他一激动就把会安的倭人屠净。

兄弟话别不提,陈良自带着维耶拉、陆若汉、郑一官等人返回顺化,此战之后,广南人越发恭敬,连一向矜持的陶维慈都对陈良礼貌有加。

原因很简单,其一是洪门军队此次呈现的崭新战法,正好和陈良沿海骚扰郑氏的策略完美配合。其二见过葡人雇佣军的陶维慈,一直认为他们所用的西班牙大方阵并不适合越南狭小的地形,而明国雇佣军的灵活阵型简直就像为稻田战、水沟战而设计的。那当然了,戚继光发明鸳鸯阵的地方就是江南水乡啊。

阮福源在听过会安战报后,第二天就给出了停攻占城的答复,并且希望一旦郑氏南侵,陈良的雇佣军有多少要多少!当晚还为即将离开广南的陈良众人在宫中大排筵宴,以作送行。

皮纳尔和罗德神父也得了邀请,用以陪同澳门东印度公司而来的陆若汉,其间身份变化,让两人不禁唏嘘。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右内柱陈兴甲摇头晃脑地为宴会开了席。

“这是诗经中的句子,用以欢迎客人,相传这原是君王宴请群臣时所唱的歌。”陆若汉比起这两位早早奔赴广南的传教士同伴,显然对汉文化的了解更深。

“原来是这样子,这首诗我们在越人的宫廷里听了很多次了。”皮纳尔用筷子夹起了一片新鲜的鱼肉。“很奇怪不是吗,越人处处提防明人,但是张口闭口都是明人的诗词。”

仿佛是应景,阮主也念了句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才珊珊退下。

“这有什么奇怪的,我在日本时也一样,我在那里传了10年教,有一个大名却告诉所有新的学思都是从海那边穿过来的,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学思。”陆若汉饮一口难得的葡萄酒,仿佛并不以为意。

阮主走后,半酣的大臣们更加放肆,连诗词唱和都从友人相赠向淫词浪语间发展,这下连陆若汉都不能解说了。只见侍女们端上一碗碗解酒的红糖汤圆,传教士三人组才觉得味道可爱。裴藩司晃晃悠悠地走到他们身旁,非要让陈良赋诗一首。

“天啊,这么短的时间,就要随便对着东西作出诗歌,难道他们的大臣都是吟游诗人吗!”刚来到亚洲一年的罗德神父被震惊了,传教士也是要学作诗的,但时间却往往用月来计算。

深知陈良儒学功底的陆若汉也是一脸同情的看过去,不过陈大舵主却颇为悠闲。这群越南人有啥欣赏水平,唐诗宋词还怕他们看不懂呢,陈良舀起碗中白嫩汤圆,借用起越南李清照的“清雅之词”:

“妹身又白又匀称,哀与山河共浮沉。

搓圆捏碎随人意,唯守丹红一片心。”

广南朝堂众人略一沉吟,便轰然大笑起来,唯有三个传教士在那面面相觑。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也不知道他们在笑什么,只是呆坐在那里,谁让在东方,他们才是真正的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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