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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圣地

飞船的发动机阵阵轰鸣。这是一艘小型补给运输飞船,船上绝大部分空间是封闭式的仓库,连个舷窗都没有。二百来人挤在里头,要是有幽闭恐惧症的还真要麻烦。

丁小如被扔在仓库一角,在飞船上没地方可跑,倒也不用绑着她了。严培不动声色地蹲在她附近,摆弄着手里的□□。

每个人都发了一支□□,有了武器,大家都觉得心里安定了很多。有几个人小声地说着话,还有的在喃喃地念诵经文。只是因为发动机太响,声音都被盖了过去。

严培稍微朝丁小如那边移动了一下。因为地方狭小,大家都是人挤人,所以倒也没人觉得他离丁小如太近。他抱着枪低头装做念经,压低声音用中文说:“还好吗?”

丁小如轻轻点了点头。好歹找到食品之后她也分到了点东西吃,这会精神已经好了很多。她也低声说:“你怎么来了?”

“我去看老爷子。”严培言简意赅,“放心,老爷子没事。倒是咱们得想想办法。”

丁小如苦笑:“有什么办法?你不该来的,这些人都疯了。”

“那个赛尔德不对劲。”

丁小如轻轻点头:“我也觉得,他把这些人带出来不是真为了朝圣。”

“我怀疑……”严培踌躇一下,还是低声说,“他已经变异了。说不定,他早就感染了病毒,只是跟一般的石化者或嗜血者不太一样。”

他们也就说了这几句话。毕竟仓库里人太多,如果被人听见他跟祭品在说话,绝对要被怀疑的。

另外,讨论赛尔德有什么问题毕竟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他们怎么才能逃出去!

严培已经研究过了他的徽章,那上面有个定位器,当初在地下城里他第一次遇见丁小如的时候,沈啸就是通过他的徽章找到他的。可是现在已经出了地下城,他可拿不准这东西的定位范围到底有多大,所以不能指望地下城那边来救,还得自力更生。

问题是,严培现在真想不出办法来。如果是他自己一个人,那么要跑还是容易的,可是还有一个丁小如,她还是万众瞩目的“祭品”,怎么可能从人群里忽然消失呢?

时间不等人,严培还在拼命思考的时候,飞船已经要降落了。萨拉在人群里找到了他:“嘿,圣地到了!”

得,这一下什么也不用想了。严培默默站起来,把□□顺手背到背后。实在不行,到时候他只有劫持赛尔德,硬拼了!

麦加,伊斯兰学者认定的地球中心,穆罕默德的出生地,每个穆斯林心中的圣地。这里有被称为“天房”的克尔白圣殿、伊斯兰教第一大圣寺――禁寺、被称为“圣水”的渗渗泉、还有那块镶嵌在天房外墙上的“黑石”。

飞船在麦加的拱门外降落,拱门的形状像一本打开的《古兰经》,标志着禁地的起点。

在这里起了第一阵争论:关于丁小如能不能被带进禁地。

禁地,非穆斯林不得进入,而丁小如显然不是。而且,《古兰经》里并没有关于朝圣献祭的条文,所以牺牲祭品能否进入禁地,众说纷纭,争论不休。

严培站在人群一角,四下打量。

他从前没来过麦加,不过现在看来,四周仍旧是带着中古特征的寺庙和宫殿,想来这里仍旧保持着一千多年前的风貌。只是此刻,所有的街道、建筑都是寂然无声,一片空旷。除了他们这一小撮人之外,麦加完全是空的。

没有人,意味着没有食物,也就不会有嗜血者吧?严培不太放心地环视四周,看起来这批人根本就没有考虑过他们的到来可能引来嗜血者。是该说他们虔诚呢?还是该说……

算了。严培在心里暗暗向真主道歉:并非我反宗教,只是这种非常时期,我不得不反对这些狂热分子了。

要想逃跑,就得抢到飞船。麦加有很多寺庙和宫殿,想要藏身或者摆脱这些人都不难,难在没有飞船他们就没法回地下城。

严培回头看看飞船。所有的人都下来了,船上并没有人看守。所有的人都想去圣地朝觐,再说,这里除了他们之外也没别人了。

严培正眯起眼睛估量自己与丁小如、丁小如与飞船、丁小如与其他人之间的距离时,其他人的争吵告一段落――大部分人同意,虽然祭品就是祭品,不能算人,所以带进去并不影响“禁地非穆斯林不能进入”的规定,但是禁地也是禁杀生的,所以丁小如不能拉进去之后在里面杀掉,必须在这里杀。

瓦西姆拔出一把刀来,其实就是一块薄钢板开了刃。另一个人揪着丁小如的领子把人拖了过去。严培默默把枪拉到胸前,不动声色地一边瞄准瓦西姆,一边在激动的人群里向赛尔德靠近――只有他,才有换出丁小如的价值。

一阵轻微的震动传遍严培全身。严培第一反应是地震,但是随即他就推翻了自己的结论――这种震动跟他在地下城感觉到的震动不同,似乎――更有穿透力。

不过并没容他细细分析。因为第二阵波动强势传来,严培只觉得浑身每一个细胞似乎都在被光子刀解剖着,无法形容的疼痛瞬间传遍全身。眼前一阵发黑,他用最后一丝力气想支持住自己别倒下去――他倒了,丁小如可怎么办?

震动凶猛!

严培耳朵里听见一阵阵痛苦的嘶喊声,不只是他自己的,还有别人的。也亏得他曾经被自己老爹往死里训练过,这个时候居然还能保持着神智的清醒。

就在他眼前,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被旁边的同伴一口咬在脸上。那同伴跟疯了一样,好像就在严培感觉到震动后的几秒钟之内就突然变身成了嗜血者,随手抓住了身边的同伴,就狠命撕扯起来。

年轻人身上还挂着□□。在剧痛之中想起了枪,扳动扳机,一梭子子弹扫出去,把咬人的整个下半身都打烂了,可是上半身仍旧死箍着他,直到旁边的人一枪打爆了疯子的头,才算把他救出来。

可是救出来不等于安全了。几乎就是在年轻人把那个恐怖的上半身推开的同时,他就痛苦地号叫起来,声音之大,比刚才被咬还要厉害。严培眼睁睁地看着他――从皮肤开始石化了。

先是皮肤迅速变白,血淋淋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止血硬化。年轻人因为体内巨大的痛苦而挣扎,刚刚硬化的皮肤被扯裂开来,露出里面鲜红的肉。不过也只是几秒钟的时间,刚才还鲜红的肌肉也硬化变白,号叫声戛然而止,年轻人在严培眼前失去了平衡跌倒下去,然后――像一具真的石像一样,在石板铺成的路上,摔成了三截!

刚才救他的那个人惊骇地看着这一幕,当他本能地转身想逃跑时,两个疯狂的新嗜血者一左一右扑到他身上,凄厉的惨叫声很快淹没在□□的枪声之中。

严培跌倒在地。他觉得自己像是被分解成了尘砂再重新组合一样,这种痛苦已经不是意志力能抵抗的。失去知觉的最后瞬间,他还听见四处的惨叫、嚎叫、枪声;他还在那个时候忽然有了个想法――这些新爆发的嗜血者看起来并不像是嗜食血肉,倒像是因为过份的痛苦无法忍受而失去了理智,用胡乱的撕咬来发泄一二……

印象里好像过了一个世纪,又好像只过了几秒钟。严培再睁开的眼的时候,寺庙、宫殿、街道,全都没有变化,唯有那一队来朝圣的人……

地面上横七竖八,鲜血淋漓。大约有三分之一的人被子弹打得面目全非;有三分之一是被撕咬得面目全非;还有三分之一,被自己的惊恐和痛苦拉扯得面目全非。

严培脚边上就躺着一具石化后的尸体,浑身皮肤多处挣裂,那张脸甚至还不如被打烂了好看。这具尸体旁边还有一具,脸上身上扯裂的地方正在慢慢渗出鲜血。

且慢!严培突然打了个冷战。他并不怕这些尸体,什么模样的尸体他没见过?可是这一具――身上有无数挣开的裂口,说明它曾经石化过,而现在正在向外渗血,说明它在逆,石,化!

第二次看见一具逆石化的尸体,严培情不自禁把脚往后缩了一下。他压抑着想逃跑的冲动,仔细看了一下那具尸体――尸身的胸口被子弹穿过,这才是真正的死因。那么,如果没有这颗子弹,他现在会看见一个渗着血的、正摇摇晃晃往起爬的活死人吗?

轻微的响动让严培猛然僵住身体,保持着躺在地上装死的姿态,目光却扫了过去。

尸体堆里果然摇摇晃晃站起个人来――赛尔德。他的衣服在肩头和上腹部的各有一两个洞,边缘被灼焦,衣服也染了血,露出里面的皮肉。

严培眼睛猛地眯了起来。边缘被灼焦的洞,在目前的情况下只可能是被子弹打出来的。当子弹穿过衣服的时候,热量烧焦了边缘上的布料。但是赛尔德在那几个破洞下露出来的皮肉,却是完整的。

赛尔德怔怔地站在那里,他现在看起来如同厉鬼,脸上溅满了已经干涸的血迹。最可怕的,是从他的嘴角正在慢慢地往下流着血,就像,就像人在饿了几天之后开怀大嚼,没来得及咽下去的食物汁液,正顺着嘴角流出来……

严培为自己的联想力之丰富而打了个寒战。不过他马上就知道这不是自己的想像了。赛尔德看着四周的诡异景象,脸上露出绝望的表情,突然仰头对着天空嚎叫起来。这一张嘴,严培上佳的视力就清楚地看见了他牙齿上尚未干掉的鲜血……

赛尔德的嚎叫转为了嚎哭。他扑通一声跪倒,冲着禁地的大门连连磕头:“真主啊,你还要如何惩罚你虔诚的信徒啊?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生活,我还要过多久呢?”

圣地此刻寂无声息,只有赛尔德痛苦的嚎哭声响彻整个广场。他一边哭一边重重地磕头,磕了半天,好像突然听到了什么动静,猛然转回身来,静听片刻,扑上去从尸体堆里扒拉出一个人来,正是丁小如。

丁小如既没有石化,也没有发狂,仍旧还是个“人”,只是身上的衣服被血染红了。

赛尔德瞪着她,突然扯着她的衣服拼命晃动:“你,你到底是什么样的魔鬼?为什么你一点都不受影响?还有你父亲,是他创造了让人疯狂的病毒,他才是真正的魔鬼!你们都该死,你们都该死!”

他一边嘶号,一边神经质地在地上乱摸。严培呼地坐起来,幸好□□还挂在他身上,他捞起来就瞄准了赛尔德。恰好赛尔德从地上摸到了之前那把简单的钢板刀,猛地举起来,就想对丁小如的脖子割下去。

当!钢板刀被打飞了。接着第二枪打在赛尔德肩膀上,□□子弹强大的冲击力使赛尔德整个身体都往后斜了斜,胳膊也吊了下来。丁小如趁机拼命挣扎一下,从他手里挣脱出来,滚到了一边。

突如其来的袭击让赛尔德一愣,抬头看着严培,脸上先是掠过狂喜,随即就变了脸色:“你,你是谁?为什么你也没有一点影响?你是人,还是魔鬼!”

严培学过阿拉伯语,但是这个时候的语言跟一千多年前已经有了改变,平常的对话也就罢了,赛尔德现在声音嘶哑得变了调,本来就很难辨认了,还用的都是经文一样的修辞。如果不是他反复地就在“魔鬼魔鬼”没个完,严培还真不一定保证自己就能听明白他的意思。

不过明白了他也没法回答,此时此刻他的眼睛死死盯着自己刚才开枪击中的地方。

赛尔德的肩膀被子弹打穿了一个洞,可是伤口处并不像普通人一样有皮肤、肌肉、骨骼的明显层次,而是粘糊糊的一团,竟然像是半融化的胶质。而且这团胶质还在轻微地蠕动,眼看着伤口就在缩小,最后完全平复,看起来又是完好的了。如果不是衣服上多了一个洞,没人会相信那里刚才被子弹击中过。

严培盯着赛尔德的肩膀,赛尔德自己也低头盯着,眼神里带着恐惧。严培清了清嗓子,情不自禁地冒出来一句:“到底谁是魔鬼?”

大概是跟这些人说阿拉伯语说习惯了,严培这句话也用的是阿拉伯语,这可刺激到了赛尔德,他突然就嚎叫着扑了上来。严培一句话出口就知道坏了,搞不好今天得死在这张嘴上。他控制住自己的手,一梭子弹扫出去,全打在赛尔德头上。

那种感觉颇像在一千五百年前看动作大片的特效。

严培十分钦佩自己的神经之粗,在看到一个人的脑袋像团烂泥一样被你打变了形然后还能活着的时候,他居然还能想到什么动作大片。并且他还清楚地记得,那个片子叫做《终结者》。

赛尔德现在看起来颇像那个液体金属制作的机器人,只不过他不会很快地恢复原形。子弹把他的脑袋打烂了,可是既没有脑浆也没有鲜血的迸射,只有一团粘糊糊的东西。在这团粘糊糊的东西里,有两排牙齿――这个倒是硬的。

不过这一梭子子弹也把赛尔德毁掉了。他纵然是个魔鬼,却也不是档次很高的。脑袋大概还是神经中枢,子弹的冲击不知打坏了哪里,他在地上蠕动着,那团粘稠的物质又重新聚集起来,不过已经没有了五官,基本上变成了一个特大号鸡蛋样的东西。

严培扔下打空的枪,随手从旁边的死尸上又扯起一支枪,把里头剩下的几发子弹全部扫射在地上那团东西上,然后又摸一支枪。

有些枪膛里已经没有了子弹,严培就扔下。他几乎是在麻木地摸枪、扣扳机、扔枪、再摸枪……直到把地上那东西打成一团烂泥,这次是真的烂泥了。

圣地的阳光从头顶倾泻而下,仁慈地照耀着那滩发粘的东西。略具人形,但是再也没有一个人能看出来,那原本也是个“人”。

严培摇晃着后退了一步,扔下了手里打空的枪。他至今不知道赛尔德到底变成了个什么,但想来还具备着“人”的特征,所以才在打烂了脑袋之后就完蛋了。如果他已经完全不是“人”了,严培不太敢想像今天自己会是个什么下场。

丁小如发出细微的□□,严培醒过神来,扑到她身边:“你怎么样――”

下面的话不需要问了。丁小如腹部被流弹击中,她身上的血全是她自己的。据严培的常识,流了这么多血的人,如果不及时输血,那只有死了。

丁小如的神智还清醒,严培不知道这算不算回光返照,正打算把她先抱回飞船上去,就觉得丁小如拉了一下他的衣服:“看――”

地上那团粘稠的物质,在阳光下似乎是迅速地被蒸干了,变成了一种微微泛着晶光的固体,看起来像某种杂着云母的岩石。

又是一阵震动。这次严培完全没有了刚才那种痛苦的感觉,反而觉得十分舒服。可是地上那些石化了的尸体,包括赛尔德形成的那一滩,都在这种震动中破碎开来,化成了一粒粒细砂样的东西。

一阵狂风吹过来,吹起的沙尘让两人都睁不开眼。等风过去,地上三分之一的尸体已经消失,留下的只是一地的血肉和残躯。

消失得最彻底的是赛尔德。他刚才“躺”过的地方,只剩下了一枚枚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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