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依旧漆黑。
大灾变以后，废土荒野上最明亮的光，往往来自未知野兽的眼睛；废土荒野上最大的危险，往往来自未知生物的爪牙。
这种现象一直持续到，人类重新恢复部分工业，装备大量热武器。
如今在阳台山周围十余里的地域，看不见任何大型野兽的身影。十余里之外，倒似乎有压抑低沉的嚎叫声。
只因为一场歼灭战传出的密集枪炮声，比凶兽的嘶吼更加响亮且危险；只因为火药灼烧的味道，比血腥味更加能刺激野兽的精神。
……
这场歼灭江北军渗透部队的作战，持续十分钟左右，很迅速，但闹出的动静并不小。
不只让周围野兽担惊受怕，也让自己人跟着提心吊胆。
驻扎在阳台山上的其他部队官兵，都被枪炮声所惊醒。
“江北军打过来了吗？”
“是敌袭？”
许多人从睡梦中惊醒后，匆忙爬起来，第一时间抓紧手中枪。他们眼睛瞪大，瞳孔血丝充盈。
有好几个营地，领头的长官开始连夜集合队伍，整理所剩无几的装备。这般行事，也不知道是为了做战斗准备，还是方便临阵跑路。
他们内心惶恐不安。
好在不久，师部通电告知，这是十六旅在歼灭小股敌人，不需要他们上场作战。
更好在枪炮声只持续十分钟便停下，才让师部的通告有了信服力。
军心被安抚住，这些长官们又收到师部电报，说是要连夜前往某个营地开会——被歼灭的江北军渗透部队的营地。
会是什么事呢？这些长官琢磨不透。
……
等这些人到齐后，苏柄领着他们参观硝烟过后的战场。
“刚才的枪炮声，便是从这里传出的。”苏柄说。
随后，他笑着解释作战原因。
这些来自另外两个旅的营连级指挥官，总算反应过来，头脑清醒，思维开始活络。
“这次作战，取得战果很大。”苏柄说，“我会向上面发战报，歼敌两千两百余人。”
一位十七旅的营长皮笑肉不笑地质疑：“哈哈，这次十六旅功劳很大。但歼敌两千两百多人的数据，会不会是下面的人贪功，统计错误。”
观察过战场后，大家都看得出来，这个营地原本不可能驻扎有两千多人。战争的规模，也不可能有这么大。
虚报战功，有失公允，会引起很多人不服与不满。
苏柄只是横空出世的代师长，没有获得太多人心，也没有太多人愿意刻意捧场吆喝。
“师长，这份战果，还是应该重新统计为好。”二十五旅的炮兵营长皱眉说道。
他对新师长有些好感，但也认为这样做不妥当。
这并非从刻板的军规条令考虑，而是从七师整体人心角度考虑。
原本七师三个旅都是兵败如山倒，累累如丧家之犬。现在你十六旅突然有了如此战果，不就衬托出其他部队的无能吗？
更何况这些战果，大半还是虚构的。这些军官如何服气？第七师各部只会离心离德。
面对众人的不满，苏柄依旧保持笑意，没有正面解释。
他只是说：“对了，我会在战报上说，十七旅和二十五旅的队伍都参战了，其中一半战果都是你们取得的。”
一时间空气停滞，那位质疑的营长收回假笑，其他各连营的指挥官也保持沉默。
这是飞来白捡的战功。
如此战功若是人人都有份，大家都会很满意，不会有质疑。
不久，那位十七旅的营长露出真诚的微笑，“师长，我觉得战果没有任何问题。”
“我看没有统计的必要，师长的话怎么会有错。您还是如此的英明。”二十五旅的炮兵营长一脸郑重道。
大家都是明白人，考虑过未来。
大败军之际，纵使他们最终平安撤回大江以南，也可能面对上头的惩处问责。
若是如此战果真的能被上头承认，不说有功，至少可以弥补败军的过错。总归是大好事。
须知歼敌两千多人，在第三集团军整体颓势的情况下，已经是很大的胜利，很大的光彩。
他们的内心，被这份战果打动。
苏柄继续说：“我还发现一份情报。”
他把发现潜伏部队的事情说出来。
“师长，这又是大功一件。”有指挥官忍不住赞叹道。
“这是影响整个战局的重大情报，重要性可能比歼敌两千多人还大。”有人感叹。
苏柄笑着说：“这也是我们七师集体的功劳，我会在电报里这样说的。”
大家再次喜笑颜开。
有了这样两大功劳，在第三集团军整体暗淡无光的情况下，第七师的表现已经十分亮眼了。
现在第七师再如何狼狈不堪又算什么，友邻第八师、第九师的情况比第七师好一些，可也没有取得什么能看的战绩和功劳。
整个第三集团军，大家都在败退，只有第七师在“立功”。
大家想到这些，只觉得眼前道路光明开阔许多。
“可惜情报中还说，江北军的先头部队，今天天亮时就会达到阳台山地区。”苏柄话锋一转，语气幽幽。
“这只是先头部队，实际可以攻打阳台山的江北军兵力，有一个完整编制的师，一万八千多人。”苏柄特意着重强调。
“哎，所以这次请诸位来，是通知你们快快连夜加固工事，应对明早的苦战恶战。”苏柄做出唉声叹气的样子。
竟然要己方六千丢失绝大多数重装备，士气低迷，编制混乱的溃军，去抵挡对方一万八千多人的完整编制师。这是怎样的绝望和悲伤。
有人忍不住了，颤
音道：“师长，守在阳台山上，等天亮之时，或是我们归天之期……”
“师长，敌强我弱。死守阳台山不是办法呀。”稍稍镇静的人，想法也很悲观。
“师长，这可如何是好？”很多人看向苏柄。
苏柄做无奈摆手状，说道：“我也曾将情况如实同司令部反应，但司令部只说，让我们克服困难，执行命令，坚守待援。”
“师长，不要信司令部的鬼话。这是不切实际，让我们送死。”有人愤恨道。
“我们干脆撤退，连夜撤出阳台山。”有人眼前一亮。
“对，死守死路一条，敌我差距悬殊。此役我们不打，非是窃战，而是理智，保存实力，避免不必要的牺牲。”有人一本正经地分析。
“我们身为指挥官，自然不惧强敌，纵使生死不足惜。但这里还有六千多弟兄，我们要为他们的生命负责任。此战不能打。”有人挺直腰部，义正言辞。
“师长，撤吧！”众人齐道。
在这些人中，第二十五旅炮兵营长，是唯一知道苏柄本来就打算撤退的人。
他眼神奇怪地注视着苏柄，似乎想到了什么。
当苏柄也注意到他的目光时，却看见这位炮兵营长已经露出一副了然明白的神情。
喂，你明白什么？苏柄心中吐槽。
其实苏柄当然要撤退，只是觉得抗命撤退的罪责，不能由自己一个人来扛。
所以他才做那么多铺垫，便是激这些军官，让他们主动提出撤退的请求。
“咳咳，你们都说得对，我也想撤退，可是违抗司令部军令，这个后果……”苏柄见好就收，正打算说下去。
“师长，后果我们应该共同承担。”二十五旅炮兵营长突然发声，抢答道。
苏柄瞟了他一眼。
只见这位营长微笑着向他示意。
“可以。”“理当如此。”其他人也附和。
比起眼下撤退保全小命，区区共同抗命算什么。
“来，我们一起在这张纸上签字。”苏柄让警卫找来纸笔，“这是撤军请愿书，大家一起签字。”
众人一边签字，苏柄一边说：“既然我们签字，我们下面的军官和士兵也应该签字。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嘛。”
他的思维发散，大家一起签字可以分担责任。那签字的人越多，责任平摊到自己这个师长上的岂不越小？
“我们先签，等在撤退的路上，再让你们的下属也一起签，如何？”
最好让六千多人一起签字。这样，撤军便是集体的意志，他师长能有什么错？
“可以。”“有道理。”众人点点头。
有道是法不责众，签的人越多，越安全，越稳妥。
这位师长，想法很好。
“接下来，这个撤退顺序，我们也要商量好。”等签完字后，苏柄继续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