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磊很无奈。
自己的身份好歹是个少爷，林家看起来在这永安城里也算是有权势的望族，理论上整个永安城的上流社会应该都认识他林磊，然而没有继承原本林磊的记忆的他谁都不认识。
仔细想想，自己就算没有因为文曲星这事情被赶出家门，迟早也因为其他怪异举动被人怀疑，最终还是逃不出被赶出家门的命运。
没有原主的记忆这事情太坑了。
抱怨这个也无济于事，关键是现在的状况。
新冒出来这个小哥是何方神圣？林磊绞尽脑汁也没能想起来这张脸自己在哪儿见过，根本半点印象都没有，然而周围来找自己茬的纨绔们的表情说明他们全都认识来的这位，搞不好是类似血色浪漫里黎援朝那样的人物。
要真是那样，自己不认识这号人物的事情被发现了，麻烦可就大了。
林磊觉得就这么傻戳在这里也不是个事，就对来者作揖：“公子过奖了。”
反正叫公子总没错。
“不不，林少爷好文采，我任某在楼梯上听得要以春日为题，便也有吟诗一首的打算，但听完林少爷的杰作后，便不想再献丑了。”
“哪里哪里，任公子谦虚了。”林磊不动声色的在“公子”前面添上这人的姓。本来他还想客气一句让任公子也吟诗一首的，但是对方如果真的来一句“献丑了”然后吟一首出来，那局面又不好对付了。
现在这样就好。
另外，任公子，这难道是任若曦小姐的哥哥？
一座永安城里有两个姓任的豪族的可能性应该不是特别大。
“林公子，听闻您获得了文曲星的青睐，今日亲眼见到，果然不同凡响，不知可否赏脸和任某共饮一壶啊？”
“任公子，我现在只是这莲香楼的一员伙计，您的邀约，容我拒绝。”
“马二。”
马、马儿？
林磊疑惑的当儿，任公子的一名跟班考上前来，微微弯腰一副等候吩咐的样子，林磊这才意识到人家喊的是家丁的名字。
“去找十娘，说我要借林公子陪我喝酒，我按头牌的价给钱。”
“是，少爷。”
跟班飞速离去，任公子做了个请的手势，看他的架势，像是认定了十娘会允许。
林磊只好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走吧。”任公子转身就走，林磊赶忙跟上，一行人就这样扔下还没反应过来的四个纨绔往上楼的楼梯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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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公子领着林磊和跟班们上到七楼，直径进入一间窗户可以看到外面嘉陵江的单间，刚落座两名侍女就进拿着茶具进来。
林磊猜测任公子一行大概是常客，平时都在这个单间听歌饮酒。
茶沏好后，一名侍女拿着一个木头板子进来，林磊看见板子上挂着许多木牌，猜测这应该就是“翻牌子”用的道具了。
林磊注意到单独挂在木板最上面一行中间的柳絮牌还在。
不过任公子看都不看“头牌”一眼，直接翻了第三层左侧的一个菊花牌子。
林磊不由得皱眉，心里暗道这该不会暗示自己应该“交易”一波吧？说起来古代好像也有所谓的龙阳之好，只是不知道他们有没有把自己的取向和菊花关联起来。
他下意识的往后挪了挪。
任公子翻完牌子，看了林磊一眼，笑着解说道：“这菊姑娘虽然在这里排序不高，但那主要是因为人长得稍微普通了一些，外加不太会撒娇，所以才这样，她的歌喉应该是这里最好的，林公子如果觉得不好，我任某自罚三杯。”
“我相信任公子的品味。”林磊回答的同时腹诽：这该不会是任公子的小情人吧？
“林公子，刚刚那首诗固然是杰作，不过任某认为，嘉陵二字似乎有些不太合辙。”
废话，林磊心想，人家原本是“胜日寻芳泗水滨”，叫自己给改成了“胜日寻芳嘉陵滨”，不合辙太正常了，但又不能不改，毕竟流过永安城的大江又不叫泗水。
“任公子，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我只是一时运气想到了这等好句，我本身没有什么能力去修改它，只怕越改越差。”
“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好，说得好啊。来，林公子，我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林磊不敢怠慢，端起茶杯和任公子碰杯，然后把茶杯放到嘴边，小口吸的同时观察任公子，看到任公子也是喝了一口就放下后，这才照做。
这时候有人轻轻敲门。
“进来。”
任公子应门后，一名抱着琵琶的女性进了房间，向任公子微微鞠躬，她的丫鬟端着凳子进来，在房间朝北的墙面前放下，摆正。
林磊快速的瞄了眼歌伎的脸，和姬涳澄以及柳姑娘对比了一下，发现确实如任公子所言，这姑娘长相算不得出众。
而且她进门的时候一举一动都有种拘谨的感觉，的确也不像是善于逢迎的样子。
任公子好像真的是因为唱功才翻了她的牌子，这让林磊稍微有那么点期待了。
如果难听的话，就装作在听的样子冥想就好了嘛。
不对，就算好听，自己也得冥想，毕竟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赶快学会秘术，用抄来的诗装逼上位这个终究还是不靠谱，这不刚抄了一个“胜日寻芳泗水滨”就被人指出不合辙，以后抄诗不能乱改，所以得更加认真的斟酌抄的时机。
更关键的是，万一自己抄诗混出名头，将来一堆才子来找自己吟诗作对怎么办？自己虽然是背了不少唐诗宋词，但能及时找到合适的抄出来么？林磊有点怀疑。
所以应该避免用诗词来装逼。
这时候，林磊突然听见任公子问：“林公子觉得菊姑娘如何？”
林磊瞥了眼已经抱着琵琶落座的菊姑娘，随口回答道：“犹抱琵琶半遮面。”
说完他立刻就后悔了——这才刚决定避免抄诗来装逼呢！
因为想着抄诗的事情，所以大脑顺着思考惯性就行动了……自己也太不小心了！
林磊一面责骂自己，一面观察任公子的表情，内心祈祷着顺口抄出来的这个诗歌不要得到他的赏识。
然而事与愿违，任公子重复了几遍这句之后，抚掌道：“林公子这是出口成章啊，这个犹抱初看有些不妥，让人以为是为了合辙押韵强行添加，反复品味才得公子真意，妙啊妙。”
林磊很想问：“妙在哪里？”
然后任公子又是一通扯，硬是把林磊随便抄过来的这单独一句诗给吹上了天，搞得林磊自己都开始有些搞不清这任公子是在瞎吹还是白居易真的这么厉害单单一句诗里就有这么多的斟酌。
好在菊姑娘用轻柔的声音打断了任公子的长篇大论：“二位公子，小女子已经等候多时了，请问可以开始弹琴了么？”
“啊，抱歉。菊姑娘，请开始吧，曲目随意。”任公子说罢，拿起茶碗一饮而尽，看来刚刚那番长篇大论让他口干舌燥。
林磊则在寻思，自己且不管家世如何，现在就是这莲香楼一个伙计，被莲香楼的歌伎叫公子，好像不是特别合适吧……
虽然菊姑娘的牌子没挂在高层，但最起码也不是最底下那一排啊，怎么着地位都应该比自己这个落难公子要高才是。
他仔细观察菊姑娘的表情，心里祈祷她千万不要是个睚眦必报的人，到时候各种找借口给他林磊穿小鞋，那可就不好玩了。
然而菊姑娘看起来完全不在意，全神贯注的开始演奏起来。
林磊这人，对音乐只有好听和不好听这两个感受，你拿两个他都觉得好听的音乐让他说哪个更好听，他就说不出来了。
所以对于菊姑娘的演奏，他只能做出“好听”的评价。
他看了眼任公子，对方似乎已经沉浸到了菊姑娘的演奏中去，看起来这一曲结束之前他已经不会再说话的样子。
于是林磊决定趁机“冥（背）想（书）”，结果刚刚在脑海里起了个头，任公子就的声音就钻进他的耳廓：“林公子，你对前天的事情怎么看？”
林磊愣住了，一时间脑袋还没反应过来：怎么突然开始谈这个了？
不了解对方意图的时候先装傻总是没错，所以林磊先摆出一张不明所以的脸，然后试探着反问了一句：
“任公子是指诛杀本月初出生的婴儿一事？”
“正是。林公子对此的看法如何啊？”
林磊觉得不对劲，按理说，这个世界的人对原本的林磊的印象应该是肌肉发达头脑简单才对，这姓任的突然来问他林磊对诛杀婴儿一事的看法，蹊跷，很蹊跷啊。
就在林磊斟酌怎么回应的当儿，任公子继续说道：“林公子，不，六少爷，我其实观察您很久了。”
啥？
林磊疑惑的看着任公子——这可不是演技，而是真正的疑惑：这家伙观察一个四则运算都做不利索的傻子做什么？
任公子却继续说道：“我知道，大家都认为林公子您是个呆子，空有一身好武艺，将来靠武举获取个总兵等级的官职就顶天了。可我不这样看，我妹妹也不这样看。我妹妹因为和林家大少爷的指腹婚，经常出入林府，我这个妹妹啊，从小聪明绝顶，她把你们府上的一切都看在眼里。她说六少爷很有分寸，从来不曾主动惹事，也绝不会过分示弱让别人觉得自己好欺负，在整个府上人缘也极好，除了夫人的心腹，下人们其实都向着六少爷。”
是……是这样吗？
林磊完全不知道这些，毕竟他在林府一共呆了不到三天，就被打出了家门。
不过林磊觉得现在也许是个获得情报的好机会，于是便摆出淡定的模样，为了凸显自己的淡定，还从面前的小盘子里拿起一颗花生扔进嘴里，咀嚼起来——还挺香的。
任公子看林磊的行为，笑了笑，继续说道：“六少爷学业不精，林家内外都有人认为六少爷不应该去私塾，而是专心练武，就连林老爷也是这么想。但是六少爷很努力，总是能在林老爷下定决心让自己专门练武的前一刻，跌跌撞撞的掌握了私塾教的内容，尽管比同龄的孩子要慢上许多，但总归是掌握了，林老爷看到六少爷的努力，往往非常感动，于是让六少爷专心练武的想法也随之暂时搁置。别的人光看到这些，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但是我和别的人有一点不一样，我刚刚说了，我的妹妹从小就聪明绝顶，她很小的时候就会玩弄诡计把大人们耍得团团转。目睹了妹妹的种种事迹之后，再看六少爷，我就会想，如果这些都是六少爷刻意为之的诡计呢？”
林磊听完突然有种怀疑：这个任公子是不是脑子不好？要知道被他冒名顶替的林磊年龄并不大，这么小的孩子如果能玩出隐藏自己的本性扮猪吃老虎的计谋，那未免也太可怕了。至于任公子的妹妹任若曦小姐，林磊回忆了一下任小姐的模样，从发育的丰满程度推断对方最少也17岁了，能玩弄大人也没什么奇怪。
尤其是玩弄精虫上脑的男性，这种等级的美少女一般天生精于此道——林磊不无偏见的想到。
但是现在不可能公开笑话人家任公子脑残，而且这也是个机会，利用一下没准能捞不少好处呢。
于是林磊慢条斯理的嚼着嘴里的花生，并不急着回应任公子的提问——既然要利用人家，就得先把戏做足，林磊穿越前毕竟当了很长一段时间的社畜，还是有不少和人谈生意的心得的。
菊姑娘仿佛根本没听到任公子的话语一般，继续一门心思的拨弄着琵琶，弹奏出好听的旋律。
任公子的跟班则和主子一样，用毫不掩饰的目光直勾勾的看着林磊。
从这个阵势林磊明白了一件事：恐怕这个房子里全都是任公子的亲信，连菊姑娘估计也是任公子安插进莲香楼的眼线。
这样她一直保持在不上不下的位置也就可以理解了。
任公子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林公子？”
林磊这才开口道：“任公子很有想象力啊，我林某人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竟然如此聪明。”
这是实话，大实话。
“不过对任公子的推测，我有一事不解。请问，如果林某人一直在隐藏自己，卧薪尝胆，又为何突然宣称自己受到了文曲星的青睐呢？这下不但前功尽弃，还折了一条手臂，何苦呢？”
林磊抬起右手，让袖子自然滑落，露出机关手那充满金属光泽的外壳。
“林公子，您的手臂，真的是被林府的刺客斩断的吗？一般人都会认为这是林府所为，对林府内部有所了解的人还会进一步认为一定是林夫人的亲信下的手，但是果真如此吗？林夫人固然仇视深受林老爷喜爱的六夫人所生的您，然而她至于为这事情痛下杀手么？您的这条手臂，会不会是因为别的事情失去的呢？您之所以宣称得到文曲星青睐，有没有可能是因为万事俱备，所以要找个理由离开林家？
“这莲香楼是您母亲曾经呆过的地方，那么这里是您经营多时的巢穴的可能性也很大啊。最重要的是，就在您宣称得到文曲星青睐的那天，我的眼线报告早上有一只机关鸟给您带了一封信，那鸟看似莲香楼十娘的‘鸣鎏’，但那天恰好有人在城外神虎营驻地看到了鸣鎏，之后我也专门做了确认，当天十娘只用鸣鎏发了一封信给神虎营总兵，并未给林公子您——发信。”
林磊微微皱起眉头，因为姓任的这番话让他总算是注意到了一直以来的一个巨大盲点：那封信！林磊读那封信的时候一心只想知道自己叫啥，加上信的内容看起来十分的平常，所以他你以后就把那封信扔到脑后了。现在一想就觉得不对劲，如果莲香楼里真的有和母亲感情那么要好的“姐妹”一直在关注着他林磊，怎么到现在她都没有在林磊面前露面呢？
如果那信是十娘写的，为什么十娘一开始让他林磊去睡大通铺？还干那么多下人的活，那可不像是会让“好姐妹”的儿子做的事情啊！
难道说，这个林磊还真的在扮猪吃老虎？
这可能吗？
一个可能还不到十五岁的孩子，有可能做到这种事情吗？
林磊斟酌了一下，还是觉得难以置信，相比一个十岁出头的小孩扮猪吃虎，还是有别的什么人利用了林磊更可信。
不管这个利用林磊的人是谁，他现在都是最有可能戳破林磊穿越者身份的家伙。
他到现在都没有来接触林磊，恐怕是在暗中观察，想弄明白到底怎么回事。
但是他不会永远暗中观察，一定会来和林磊接触。现在“文曲星”事件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星期，对方的使者随时跳出来都不奇怪。
妈的这可怎么搪塞啊，林磊在心中发出悲鸣，自己不但不知道对方是谁，连真正的林磊怎么称呼对方都不清楚，更别提他们原本的计划了。
这肯定搪塞不过去啊！
别说这个了，现在跟任公子也快搪塞不过去的感觉，人家看起来从一开始就打着逼宫摊牌的算盘，只不过他没算到林磊这个躯壳里面换人了。
林磊观察任公子的表情，对方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怕不是把林磊现在的沉默当成自己说中了的证据，所以相当的游刃有余，甚至开始分心欣赏菊姑娘的演奏了——是故意演了一手还是真的胜券在握那就不好说了。
而且这也不重要。
林磊虽然内心充满了抱怨，然而多年的社畜经验让他镇定自若，不要小看曾经搞定无数甲方金主的社畜的谈判功底啊！
这种时候关键是要自己先出手，就和刚刚对诗一样，对方先手那自己这边要找到合适的诗词抄过来难度会直线上升，但自己先出手就能抄来地球的名句震死对方，占得先机。
于是林磊又抓了几颗花生扔嘴里，这一次没有慢条斯理的咀嚼，而是很快就咽下肚子，随即开口反问任公子：“公子，我们敞开天窗说亮话吧，您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任公子笑了笑，没有正面回答，而是继续摆自己掌握到的情报，看来是想用这种方式来完全确立自己在接下来的谈判中的优势地位，他说：“在莲香楼住下这几天，现在的花魁柳姑娘的丫鬟一直跟在您身边，考虑到您母亲也曾经是莲香楼的花魁，这柳姑娘恐怕就是……”
好么，这人的推测完全跑偏了。不过之前柳姑娘曾经说过，还没有哪个人知道了她们的身份之后没有领着太常寺杀上门来，也就是说，她们的身份如果暴露了会很不妙，那么只要把这个任公子的注意力往柳姑娘身上引，就可以顺利的借用柳姑娘她们的力量把这事对付过去。
林磊刚产生这个想法，脑海里就马上有另一个声音在大声叫停。
同样根据之前的推测，自己可能免疫罗睺秘术，如果柳姑娘她们倒霉了，难保自己不被牵连进去，所以不能把任公子的注意力转向柳姑娘。
理想的状况是，把任公子引向那个暗中利用原来的林磊的组织，让他们狗咬狗。
然而要怎么把任公子的注意力引向自己都不知道底细的“对手”，这种事情能做到吗？
林磊挥开脑子里的杂念。
他信奉事在人为，就算是百分之一的可能性，只要动手就有可能成功，而不动手去做那百分之一的可能性就会变成零。
于是他竖起还是肉身的左手，伸出一根食指，竖在任公子面前。
任公子狐疑的盯着林磊的食指。
他的跟班们的表情和主子如出一辙。
林磊甚至通过余光注意到连专心拨弄琵琶的菊姑娘都稍稍抬头看了这边一眼。
林磊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念道：“拉瓦锡之光永闪耀。”
于是火苗凭空出现在他的指尖。
很可能是来自另一个穿越者的咒语忠实的发挥了自己的作用。
房间里所有人都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林磊松了一口气，第一步算是赌对了，这个世界秘术师果然很少见，连这种秘术师眼中最低级的秘术都能让大族的公子哥把持不住自己的表情。
“林公子，您……果然找到了传说中的秘境！”
啥？不，我没有！林磊内心高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