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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0、成婚吧,我等你

逊清的《各省咨议局章程》中规定各省的咨议局选拔议员必须符合章程内所列的五种条件之一。其中的一个条件为“曾在本国或外国中学堂及其中学同等或中学以上学校毕业得文凭者。”

故此,能考入中学堂且顺利毕业的中学生在社会中的地位并不低,已经有从政的基础条件了。而外界的士绅想要入议事会,要么在地方办理学务或其他公益事业满三年以上且着有成绩,要么在本省或者地方上有五千元以上的营业资本或不动产。

五千元的身家,数遍整个新野县,都找不到几家符合的……。

新野县的陈老爷不赏识徐从,并不代表其余地方的士绅不赏识他。在县城,刘昌达是外客,难以介入本地士绅的人脉圈子。但在洛城,他有熟识的亲朋,介绍一个年龄适合的大户小姐并非是难事。

“你是我的门生,再介绍一个亲邻家的姑娘……,这也算是亲上加亲。”

刘昌达想到这里,忍不住一笑。

然而他笑的同时,却没注意到自己还在抽烟,于是烟气渗进了喉管,他被迅疾的呛了一下。他抽烟已有数年,是老资历了,懂得如何处理这余殃。他抓紧了太师椅的扶手,接下来勐地向前一咳嗽,上半身向前倾倒,但因两臂的阻力,他又大幅度的回落。太师椅亦因此嘎吱嘎吱的响动。一阵阵剧烈的咳嗽,彷佛要连他的心肺子也一并咳出来。过了大约三四息的时间,这才有所缓和。

路女士熬的红豆杏仁粥还有一些。

他喝了一大口,整个人瞬间舒服了许多,“不会委屈了你。我这就去信到洛城,拜托人给你挑选好的良配……”

年轻人,在情恋上,总是趋于腼腆的。他是过来人,懂得徐从此刻的心境。徐从没着急拒绝,没有回话,那么心底就是默许了。

“多谢恩师……”

徐从抿了抿嘴,将脱口而出的拒绝压回到了喉头。他放下手中正在翻看的报纸,起身朝刘昌达揖了一礼。

他得面对现实。“民始生,籍其名曰不成丁,年十六曰成丁”。他如今虚岁十八,成为丁男已经有了两年的年头,不该自我逃避了。

徐三儿一直催他成婚。他是家里独苗苗一个。本来他爹是要娶一房小的,但怕他不同意,还有他今后求学的费用不低,这才继续做了鳏夫。他得念爹的恩,尽早为徐家延续香火。

下午,陈羡安就得知了他即将聘妻的消息。

二人是在一处湖畔处见面的。他们先探讨了白狼王被击毙后,对豫省今后会有何影响的大事。讨论完后,两人做了热恋情侣该做的事情,抚摸了彼此炽热的身体,然后亲吻了一小会。

直到……夕阳入山的时候,两人分开了一小段距离。徐从开口说了话,为这段恋情画上句号。

“为什么?”

陈羡安没有责骂徐从负心,她用缀花窄袖抹了一下艳红的唇,然后死死盯着面前的男人,“徐从,为什么?我知道,你是喜欢我的。我们是自由恋爱,你不可能会去娶一个素未谋面的人……”

尝过了自由恋爱的滋味。她不信,会有人甘愿受命运的安排,去做一个束手就擒的囚徒。

“是的,我是喜欢你的,羡安。我清楚知道这一点。可……我的生活里不仅有你,还有其他人。为了爱情而去讴歌固然是一件伟大的事情。但……”

近一年的爱,轻易放弃不是那么容易的。徐从看着强忍泪水没有哭泣的爱侣,“伯父不肯接受我,这你是知道的。我们一辈子总不能躲在阴暗处。你会为了我,放弃你父母吗?”

对于陈羡安的爱,他一直很被动。可他清楚的知道,陈羡安纵然表现的再自由、再进步,可她终究只是鸟笼里的一只金丝雀。她不懂没有家族势力的依仗下,一个人想要体面活着是多么困难的一件事。

“羡安,你知道吗?”

见陈羡安不答话,徐从轻笑了一声,他扫了一眼被残霞照的金黄的湖面,波光粼粼,“两年前,我参加过一次婚礼,是徐书文的婚礼。婚礼上,我讽刺过他是包办婚姻,而我……,未来的我,会是自由恋爱,我讽刺他上了新式学堂后,做的还是老一套……”

说完后,他朝湖面扔了一颗石子。石子擦过湖面,溅起四五道水花。

“倘若是自由,那就将自由贯彻到底。明晚,我们就成婚……”

“一场没有父母祝福的婚礼。”

“没有三书六礼……”

徐从又扔了一颗飞石,低声道。

先生的建议就是压倒他这个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这场地下式的恋爱,他不愿再忍受了。陈羡安不是黑夜里与他私会的小小婢女,而是大户人家的小姐。

逼她一把。

也逼自己一把。

“我等你!”

“明天下午四点,那条岔道口处。”

他道。

话音落下,他捡起了丢在草地的单肩书包,然后转身离去。

紧接着,背后便传来陈羡安的低声啜泣。他止了一下步,想要扭头跑去安慰,但他还是硬生生的将自己的脑袋掰折了回去,继续大踏步的离开。

他不明白,陈羡安和他相恋,到底是喜欢他,还是一场对自由的贪欢。因为自由,而去做自由事。

这种事,他见的多了。譬如徐家少爷徐书文、赵家少爷赵嘉树、钱家少爷钱政欣、孙家兄弟等等,包括时务斋的一群同窗。他们标榜自己是自由的先锋,可却享受着奴仆的服侍,一种假自由罢了。

去年,满贵的死,就让他意识到了这一点。

他不希望陈羡安也是这种人。

次日,下午三点。

徐从守在岔道口。

这条岔道口距离陈家很近,要不了多长时间,就能从陈家赶到这里。

“胡老爷,看你的了。”

他拜托灰白狐狸道。

陈羡安能否准时出现在他的面前,不仅有陈羡安自己的选择,也要看陈老爷和陈太太会不会阻挠她。纵然这条约定仅有他们二人知道,但难料陈羡安会不会将此事告诉他的父母。

事实上,他并不忌于陈羡安吐露秘事给她的父母听。如他先前所言一样,人的一生不仅只有爱情。陈老爷、陈太太养育陈羡安这么久,总不能让他平白拐了自己女儿跑了去……。

他亦不会真和陈羡安那般草草的成婚。

他看中的是……陈羡安自己的决定。

倘若因父母的阻挠,陈羡安没有如约前来,他也不会怪罪陈羡安。他会竭尽全力的再次追求这个女孩。可要是陈羡安选择了放弃,那么他……。

徐从闭上了眼睛。

灰白狐狸在受到徐从拜托的那一刻,便已经加紧步伐赶往了陈家。对于陈家的布局,它早就烂熟于心了。这一年的时间,它受过徐从的不少委托。

转眼间,它就来到了陈羡安的闺房。

闺房里不仅陈羡安一个人。

“羡安,你听娘的,不要去了。”陈太太和陈羡安一同坐在床榻边,母女俩说着贴己话。陈太太劝导着陈羡安,“徐从他逼着你做出决定,他就不是个好人。你要是真跟了他,嫁给了他,爹和娘难道会对你坐视不管吗?娘和你爹还没狠心到那个份上。”

“他不是个良人,你也别委屈了自己。”

“听娘的,好好待在家里,哪里也不要去。”

她拉着女儿的手,安抚道。

“可是,娘……”

陈羡安眼睛哭的有点红肿,“娘,我是喜欢徐从的,他说了,四点钟,我……”

她难以下定决心。

一旦跟了徐从,以徐从的手段,吃喝是不愁的。可随后呢?她难道真的要相夫教子一辈子?亦或是继续上女校,受同窗们的谤讥。

灰白狐狸听后摇了摇头,它已经能确定,陈羡安不会出去了。也是,谈恋爱无需顾忌别的什么事,只需看喜不喜欢那个人,对其有无好感就行。可一旦上升到了婚嫁的程度,就该思索到方方面面了。

“娘,你好好告诉我……”

“我该怎么选?”

陈羡安打断了陈太太的劝说,神色露出一丝郑重,沉声问道。

“我……”陈太太迟滞了一下,她叹了口气,“娘也不阻你了。徐从确实不错,他学业成绩不错,又经历过磨练,是个好人家,只是你爹看他不顺眼,娘向着你爹。你要是真个愿意了,就去吧。”

陈羡安错愕了一下,她似是没料到陈太太竟会说这样的话。她起身,终下定了决心,朝陈太太躬身一拜,就径直出了闺房,朝外面走去。

时间一刻刻过去。

四点钟差不多该到了。徐从手上没表,腕表太贵,他纵然能买得起,却也不愿意买。不过他看一眼天色,大概也能估算出具体的时间。

四点钟只是个数字。

他今天下午会一直在这里等。

灰白狐狸回来了,它朝徐从摇了摇头。

“继续等吧。”

徐从没有说话,但意思很明显。

转眼天色泛黑。

何老旦推着单轮车,挨个点燃街上的路灯。

“徐爷。”

他打了声招呼。

“不用叫我爷了。叫我徐从就行,我已经不在县公署办事了,你不必这样称呼我。”

“对了,你怎么还做点路灯的活?”

徐从有点好奇的看着这一幕。

自从先生上任教育科科长之后,有了他先前给先生的带话,何老旦也成功从民政科调离到了教育科,担任了别的职务。具体的职务他并不清楚,但想来,比点路灯的活计要轻松不少。

“我让儿子顶了我的差……”

何老旦挠了挠脑袋,做出不好意思的神色,“上次的事,多谢徐爷你了。我知道,您没收礼,但却在刘科长面前给我美言过了,不然我怎么能被调到别的岗。”

听到这句话,徐从大致明了。何老旦后续的职务估计前途不错,所以让他儿子顶了差。不然点路灯这辛苦活就应该让他的儿子做,而不是老子。

“徐爷您在这里有什么事?”

“若是有啊,您告诉我,我给你帮帮,我对这一片路熟。您找我准没错……”

何老旦道。

“没什么事,她来了。”

徐从看了一眼街巷,发现了一个朝他走来的人影。

有了这句话,何老旦没继续纠缠。他走近一个路灯,踮起脚尖,向上一跳,双腿锁住包铁的灯柱,然后从他的黑布大褂中取出装煤油的瓶子,朝路灯罩子内添着油……。

不一会,街口处亮起了一盏灯。

“你来了?”

徐从走到里巷中心的位置,他看了一眼陈羡安,“你来迟了,比四点钟迟了能有两个多小时。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他不知此刻见到陈羡安应该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他驻足在岔道口,是想守完这最后的一点时间。左右不差天晚的这两三个小时。

但他没料到,陈羡安走了过来。

“你考验我,我自然也要考验你。你要是四点钟就离开,我绝不会就这样跟你……”

陈羡安咬着唇,“我娘同意我出来,三点四十分钟同意的,但我硬是没有着急出来。我在门口等了两三个小时,一直没有走出去……”

她说完这句话,扬起手臂,啪的打了徐从一个耳光,“我是喜欢你,但你也不应主宰我的命运。我嫁不嫁你,还待两说。徐先生,你要明白,我们现在只是恋爱关系。”

“我走出来,是证明我是喜欢你的。”

“但我迟一点走出来,是代表我不愿嫁给你……”

她大声道。

喜欢一个人,和愿意嫁给一个人,是不同的。

一个巴掌。

响亮的巴掌声。

附近的人将目光投到了这里,包括何老旦。不过何老旦还是有点惧怕徐从的余威,只看了一眼,就连忙收回了目光,不敢再看。

“我已经决定转校了。去燕京的贝满女塾。诗琴她嫁人了,她不能去上大学,我去!”

陈羡安举起一张转校的申请信,说道:“你订婚吧。徐先生……”

她不愿意做一个人的附属品。

哪怕这个人是她喜欢的人。

“等我去燕京后,我会写信给你的。如果你还喜欢我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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