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迈勇清醒过来的时候，周围已经变了模样。
在最后的记忆里，他应该是和老师，以及岳千千一起对抗着大堂里的一群恶人，虽然变身策略上的选择错误让他消耗了大量的体力，不过如果是在关键时刻，他相信自己仍是有办法站起来，给予目标致命的一击。
然而这里是哪里？某个荒郊野岭？老师在哪里？郭磊这臭小子又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看这样子好像是清醒了。”郭磊俯下身端详了他一眼，同时活动着酸痛的肩膀，“你该减减肥了，背你出来这一路几乎要把我压扁了。”
迈勇霍地站起，左右张望：“老师呢？徐如林抓到了吗？”
他没有找到风虚明的身影，却看到了两个少女的眼泪。
“看来可以在小本子上记多一句。”郭磊若有所思，“本人没有被催眠期间的记忆。”
“你够了！”
迈勇还未反应过来，反倒是岳千千站起来狠狠推了郭磊一下。
“很好玩是吗？还在做实验记录是吗？为什么你还有心思说出这种话！”她的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哭腔，“你的心难道是铁做的吗！”
“如果哭就可以改变发生过的事情，我倒是不介意哭一哭。”郭磊淡淡地说，“否则的话，比起哭泣，明明还有太多有意义的事情可以做，我为什么不做？”
“等等，什么意思？”迈勇隐隐察觉到不对劲，“老师在哪？发生什么事了？”
岳千千心中忽然闪过一丝警兆，想伸手拉住郭磊，然而已经太迟了。郭磊看着迈勇的眼睛，毫不掩饰地一字一句，坦白以告。
“老师已经死了。”他说，“你杀的。”
时间倒回到十几分钟前，郭磊握紧着拳头毫不退缩地面对徐如林，在他的身后有程灵和岳千千分别面对从另外两个方向涌来的敌人。三个人站成了一个三角的形状，将重伤的风虚明和如同被定身的迈勇护在中间。
“亲传弟子？”徐如林似笑非笑地回头看了一眼墙上的裂痕，又打量了一下郭磊扬起的拳头，“有点意思。虽然相同能力的情况也不是没有过，但恰好在这里，恰好在这个时候出现，也算是一种奇妙的缘分。”
他低下头看着风虚明：“可惜了，他不是因为‘能力’才强的。我畏惧的，也从来不是这样一个直来直去的能力……”
他的话突然顿住，从容的笑容被惊慌失措的表情替换。
在他面前，这个肺部穿孔，本应该卧在地上奄奄一息的男人，竟然慢慢地站起身来！
“我知道你畏惧的是什么。”风虚明嘴角溢出鲜血，笑容却仍是那样的自信，“也许郭磊的拳头还不够成熟，但是如果在这基础上……”
他缓缓举起拳头，身体虽然摇摇晃晃，可手臂却是如铁铸般的稳定。
“再加上我自己的，如何？”他笑道。
徐如林的脸色在一瞬间变得无比难看。论伤势，他虽然不轻，但怎么也比对面的风虚明好太多。论人手，在场剩下的这些催眠人偶一起上，那三个体力不足的年轻人怎么也不可能挡住。如果光是要在这里分出胜负的话，他完全没有退缩的理由。
然而他的路却不应该到此为止，一场惨胜，即使那是胜利，也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更何况，随着风虚明站起，这里的风向正悄悄发生着变化。徐如林看到，那两个原本有些迷惘的少女已经清醒过来，目光里带着一往无前的决心，仿佛全身的疲惫也随之一扫而光。
那个风虚明的弟子像是一阵疾风，给战场带来了一丝转机，而风虚明本人则是隆隆擂响的战鼓，让所有人从绝望中彻底振奋起来。
再打下去只是惨胜，然而如果在这里放过他们……
徐如林正在犹豫，却见郭磊已经往前踏出一步。
“还有什么要想的吗？”他微笑道，“要是休息够了，就开始第二回合吧。”
他的笑容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徐如林在这一刻做出了决定。
“走！”
他大手一挥，同时人向后全速退去。那些被他催眠的手下也令行禁止，立刻调转方向朝后退去。郭磊作势想追，身后的风虚明心领神会地拉住了他的手，摇了摇头。
“就让你们得意一会吧。”
徐如林的声音从远处飘来：“我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做，没空陪你们玩……”
他的声音快速远去，直至后面几乎听不见。郭磊像是突然泄了气似的，一屁股坐倒在地。
“走吧走吧，走了就别回来了。”
他张开手掌要给自己扇扇风，然而刚一动便感觉指骨传来钻心的痛。刚才那一拳确实完美再现了风虚明拳头的威力，然而击中对方时的反作用力却也让他的拳头受到了同样的冲击。尽管他的握拳动作已经足够规范，在这种巨力面前仍是无法避免受伤。
“喂，老头，你是怎么避免被自己伤到……喂！”
郭磊半开玩笑地回头，却只听到扑通一声响，风虚明的双脚似是再也无法支撑身体的重量，重重地摔倒在地。岳千千和程灵一左一右地赶忙扶住他，风虚明却摆摆手，示意她们不要徒劳了。
“快走。”他气喘吁吁地说，“以我对老徐的了解，这个人不会拘泥于正面对决的胜负，就算不能当面杀掉我们，他也会用其他手段，比如像……”
“放火。”郭磊忽然一惊，“这栋建筑有很大比例是木质结构。”
他话音未落，四周已经传来一阵焦味。徐如林果然是毫不留情，刚一离开就在周围放火，竟是要把他们全部困死在这里。
“赶紧起来，这里很快就会塌！”郭磊喊道。
“从哪走！”程灵望向后门方向，那里已经被坍塌的横梁卡住。
“我来开路。”郭磊毫不犹豫地一拳砸向身边的墙壁，直接在上面打出一个大洞。
岳千千点点头正想要站起，却突然双脚一软，再次跪坐在地。对她来说，今天这连番恶战强度明显太大，从突入开始全是不停歇的战斗，累积的伤害和疲劳，让她的身体远超负荷。
程灵奋起最后一点力气，将好姐妹撑在肩上。
郭磊正想扶起风虚明，却见后者正目不转睛地看向另一个方向，他顺着对方目光看去，稍一犹豫，便用力拉起了还愣住的迈勇，将他背在后背上。
“正确的选择。”风虚明微笑，“我喜欢你不拖泥带水这一点。”
“老师！”岳千千和程灵伸手要拉，却力不从心。
“再见，傻孩子们。”风虚明甩开她们伸来的手，“你们都是温柔的人，但欠缺温柔的决断，有时反而是另一种残忍。”
“明白！”
少女们热泪盈眶，却强忍着点了点头。
“明白了，就别浪费时间了。”他摆摆手，突然低头喷出一口殷红的血。对其他人来说足以当场毙命的重伤，他全凭着一口气撑到现在。
但也只能到此为止了。
“我的路就到这里，接下去全看你们的了。”他对着三人笑道，“出去后记得告诉迈勇，错不在他，是我判断错误。”
“还有你，郭磊。”他转向郭磊，“你很聪明，比任何人都懂得留出充裕的后路。但有时候也要试着做出无法回头的选择。”
“这些都拜托你了。”风虚明握住郭磊的手，重重说道。
“好。”郭磊神情复杂地点了点头。
这时着火的房梁已经开始落下，郭磊背着迈勇在前，用惊人的怪力不断打破墙壁，硬生生从火场里开辟出一条道路。程灵拉着岳千千，抹着眼泪紧紧跟在后面。在离开之前，岳千千最后一次回过头，望向风虚明的方向。
那里面烟尘滚滚，早已不见老师的身影。
“所以，真的是我。”
迈勇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那指尖还有隐隐的血迹。尽管他不想相信郭磊所说的每一话，但在场的岳千千和程灵都没有异议，这说明一切是真如他所说。
“可是，我怎么会做这种事！”
郭磊朝程灵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地走上前去，将手搭在迈勇肩上。本人是最好的事件线索，她另一只手里的平板电脑很快出现了清晰的画面，并随着她的意念快速倒回到之前的时间——直到迈勇第一次与徐如林交战的段落。
画面里的徐如林用箭头指着迈勇的眼睛，然而借着箭杆的掩护，他伸出一根手指，偷偷地搭在了迈勇的额头边。因为角度问题，对面的风虚明和郭磊都没能看到他的动作，而迈勇的注意力也集中在眼前的箭头上，没能察觉对方的小动作。
“我猜这就是风老师之前提过的那种‘简易催眠模式’，就是在这个时候，他向你录入了一个预设的催眠程序。”郭磊说，“任务内容十有八九是刺杀离你最近的人，而触发的语句估计是他的那句‘做你该做的事’。在听到那句话的同时，你的催眠程序就同步启动了。”
“可恶啊！”迈勇狠狠一拳砸到地上，“如果能有人早点发现的话……”
“我想老师大概猜到了，只是不能确定。”
“什么？”
不光是迈勇，另外两人也感觉讶异。
“还记得之前他对我说的话吗？”郭磊说，“表面上看，他像是要赶我走，但是仔细一想就能发现不少模棱两可的说法。比如‘同行的时间到此为止’，还有‘站在人群里鼓掌’之类的。如果把这当做他的暗示，我破解之后得出的结论是这样的：老师希望我离开团队单独行动，正面战斗由你们来，我要混进人群里，伺机行动。”
三人回想当时风虚明的话，恍然大悟。
“那么问题来了，明明当时只有我们在，为什么老师要用暗语呢？”郭磊看着迈勇，“恐怕那时候老师已经怀疑你中过催眠，所以不能在你面前说出真正的作战计划吧。”
迈勇怔怔地说：“可是，老师依然将我编入了作战计划里。这又是为什么啊？”
“我不知道。”郭磊摇摇头，“我猜，也许他不希望你只是因为有嫌疑就被排除在外。”
迈勇楞了一下，脸上渐渐浮现出欲哭无泪的表情。他木然地转过头看着来时的方向，火光已经消逝，那片浓黑的烟尘正在慢慢散去，原本高大漂亮的建筑只剩一片残垣败瓦。
风虚明的尸体就在那里面，他们连一抹骨灰都没能带出来。
迈勇忽然站起，头也不回地朝着那边走去。郭磊皱了皱眉，喊了一声：“你要干什么！”
“我去把老师带回来，好好安葬。”
“别傻了，站住。”
“你有意见？”迈勇偏过头瞪了他一眼，脸上表情带着无法抑制的悲伤和愤怒。
“就算你把尸体带回来，那又怎样。”郭磊叹了一口气，“他已经死了，安葬只是一个仪式，既不能改变事实，也对接下来的事情毫无帮助。如果我是你，我会先想办法完成自己的工作，等这一切结束后再做其他的事。”
迈勇停住了脚步，沉默了好一会，忽然仰起头长长呼出了一口气。
“真羡慕你啊。”
“什么？”
“永远都是这么冷静。”他一字一句地说，“因为和你无关。”
他背对着郭磊，脸色阴沉：“别忘了，你从一开始就欺骗了我们。明明自己就是能力者，却假装对能力一无所知，甚至还向我们隐瞒了自己的能力。如果一开始你能坦白这一切，也许老师会想出更好的方法，这一切也就不会发生。”
“当然，这依旧是我的错。”
他迈开脚步，头也不回地朝火场跑去。程灵着急地跟了上去，岳千千正想也追上去，却又担心地看了郭磊一眼，目光复杂。
“去吧去吧，听从你内心的声音。”郭磊摆摆手。
他背着手，看着三人的背影在远处消失，摇了摇头苦笑一声。
“早知道这样，我还不如真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