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阳，协会里一个老牌英雄的独子，继承了他父亲的异能类型，年轻一代里少见的从小就开始针对性训练的人……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和他只是恰好同姓，没有血缘关系。”
岳千千冷淡地向郭磊介绍。看得出来，她也不太喜欢这个名叫岳阳的家伙。
“两位好，我是云梦，现在负责照顾少爷的起居。”
女仆模样的少女上前一步，礼貌地打了个招呼。相比起鼻孔朝天的那位少爷，云梦友善的态度让人如沐春风，岳千千铁青的脸色顿时舒缓了不少。
只是她的友好立刻遭到了同伴的斥责。
“阿云，你没必要对他们这么客气。”岳阳扬起头说，“连正式英雄都不是的人，之后跟我们基本也不会有什么交集了。这种人，见到了装不认识就好了。”
“好像是你先跟我们打招呼的吧。”郭磊吐槽道，“而且……”
他的目光毫不掩饰地落在云梦手中的一页纸上。
“而且看起来，至少在今天，你也还只是个临时工吧？”
岳阳脸一红，下意识把报名表抓过来往兜里一塞，昂起头喊道：“过几天就不是了！”
他猛地转过身，不容置疑地说：“走，出去走几步。在这些人后面报名，我怕沾了晦气！”
云梦不好意思地向这两人笑了笑，转身连忙跟了上去。岳千千握紧了拳头生着闷气，郭磊却是混不吝地赶上前去，伸出手和岳阳勾肩搭背。
“别这样嘛，反正都要参加同一场考试，也算是同学了，何必忌讳那么多呢？”
“别碰我！”
岳阳的肩膀明明没动，郭磊却感觉手臂像是被什么锐器狠狠扎了一下，立刻缩了回来。
岳阳转过头冷冷看了他一眼。
“别以为参加了同一场考试，就是和我站在同一条水平线上了。”他说，“等到正式考试的那一天，我会让你知道我们之间的差距有多大。”
“好啊。”郭磊笑嘻嘻，“我很期待。”
当他高举双手缓缓退回岳千千身边时，只有他知道，在他的袖口里侧已经多出了一张皱巴巴的纸。
现在，他有报名表了。
交完报名表出来，岳千千如释重负。这里面有一半是因为了却了她的一桩心事，另一半却是因为郭磊出乎她意料的平静状态。在她的预想里，要求被拒绝的郭磊应该会撒泼打滚，用各种舌灿莲花的话术试图说服她才对。然而在遇见岳阳和云梦之后，他像是忽然平静了下来，再也没跟她提过也要报名的事情。
“先是左叔叔，然后是岳阳，遇到的人刚好对他态度都不好，对英雄感到失望了吧。”岳千千自嘲地想，犹豫是否要找时间跟他解释下，大部分英雄其实都不会歧视平民或是弱者。
但像这样的解释肯定要放在考试结束之后。眼下最重要的还是想办法拉住郭磊离报名点越远越好，免得他又偷偷溜回去做什么手脚。
“要是没事做，吃饭前要不要先陪我去个地方？”岳千千长长地伸了个懒腰。
“好啊。”郭磊回答得异常爽快，这干脆利落的态度反倒让岳千千隐隐有点诧异。
只不过这里毕竟不是混乱的游魂街，而是英雄协会的据点，岳千千想到这个就顿时感觉安心多了。在报完名后，她急需到那个地方去整理一下心情。虽然之前都习惯一个人去，但这本来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带着郭磊一起也无妨。
她领着郭磊穿过小镇，来到与英雄公墓相对着的另外一侧，路上还买了一束花。当他们穿过入口处的白色拱门时，郭磊环顾四周，疑惑地说：“又是一个墓园？”
“是的。”岳千千点头。越靠近这里，她就越是显得沉默寡言，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一个人口那么少的小镇，设置了两处大面积的墓园。”郭磊摸着下巴，“我懂了，这是留给‘一般人’用的。”
“原则上，这是小镇本地的人才能进入的墓园，但在我请求下，他们同意给我划出一块地方，因为我实在不希望把她安葬在英雄墓园那边。”
岳千千走近一块墓碑，轻轻拂去上面覆盖着的落叶与灰尘。郭磊看到那墓碑中央贴着一张褪色的照片，照片中的女子面目有些模糊，但依稀能看出容貌和岳千千有几分相似。
“这个该不会是……”他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岳千千的表情。
“对，这是我妈妈。”
岳千千对着照片看了一会，拿起胸前的吊坠轻轻一吻：“妈妈，我来看你了。”
照片上的面容已被风化侵蚀，然而在岳千千的记忆里，妈妈的模样永远停留在最美好的那一年。虽然过去了很多年，但每次来到这里，回忆起曾经的那些日子，她的胸口都会感到隐隐作痛。
“好了，你在旁边找个地方休息吧。”
岳千千强作平静，如常地将花摆在墓碑前，又去打来了水，准备把沾满灰尘的墓碑擦一擦。她刚提着水回来，就见到郭磊正蹲在墓碑前面，已经卷起袖子拔起了杂草。
她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在旁边默默地擦起了墓碑，隔了好久才蹦出轻声细语的一句：“谢谢了。”
“不用谢我，我只是有点好奇。”郭磊的回答总是很有他一贯风格。
“好奇什么？”
“你其实有挺长一段时间没来了吧？”郭磊说，“墓碑上有灰尘和落叶，周围也长满了杂草。这小镇上的居民虽然亲切，但好像没有顺手帮人拾掇一下墓地的习惯——当然在很多地方的习俗里，这个举动本身就不太合适。”
“你到底想说什么啊？”岳千千皱眉。
“你不在的时间里有人来过，我猜是个性格豪放的男人。而且他来过不少次，每次一待就是很久。”郭磊指着墓碑上岳千千尚未擦到的一处地方，“你看这里，虽然也有积尘，但明显比别处要薄，而且看形状是用手扫过的样子。这说明那个人到这里来的时候用手擦过墓碑表面的灰尘，但没有像你这样细致地打水擦洗，只是寥寥草草地抹几下了事。从这种动作风格来看，我猜应该是男人。”
岳千千沉默了一下：“那一坐就是很久呢？”
“因为杂草。”郭磊说，“这个人来的时候根本不管地上的杂草，直接就往上坐。因为长期被压着，可以看到墓碑正面的草从长势上就跟旁边的不一样——当然，现在这些都已经被我毁尸灭迹了。”
岳千千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所以你从拔草开始，就是因为注意到了这些细节，怕我想太多才赶紧消除痕迹……那你现在为什么又要告诉我呢？”
“我一开始不是想歪了嘛，怕不小心撞破了什么秘密，引出什么言情剧的烂戏码。”郭磊不好意思地抓着头，“不过刚才一边干着一边又仔细回想了一下你之前的话，我想我大概能猜到是谁了。”
他说：“你说这个墓园是小镇居民用的，也就是说你的母亲不是这个镇上的人，但镇民又接纳她进入墓园，可以想到的这里面应该有英雄协会的关系在。你不希望母亲葬在英雄公墓，却可以接受她葬在这个普通民众的墓园里，我猜她应该是个没有异能的普通人，而那个与英雄协会关系密切的，应该是你的父亲。”
他轻轻地拍了拍墓碑前的土地：“这样一想的话，事情就可以解释得通了。你之前担心有人会在你报考正式英雄考试的过程中做手脚，但能做到这种事的必须要是协会里比较有影响力的人，换句话说，你父亲是协会的高层。那样做的原因，也许是他不希望你踏上这条危险的路，也可能只是因为你们父女关系不好……”
“行了，到这里就可以打住了。”岳千千冷着脸摆了摆手。
“打住就打住。”郭磊嬉皮笑脸地凑过去，“但我真的挺好奇。”
“就像你猜的那样，我们父女关系非常恶劣，可以了吗？”岳千千恼怒地将他的脸拨开，用很大的力气反复擦拭着墓碑，“他居然还好意思坐这前面，难道脸都不会红吗！”
“别怪我这外人多嘴啊。从痕迹看他每次来都坐了很久，而且都是一动不动，看得出是很真诚了。”
岳千千停住了动作，直起腰。
“这是墓碑。”她抬手指着墓碑。
“看得出来。”
“所谓墓碑，只是一块上面贴着照片的石头。妈妈已经不在了。”岳千千声音颤抖，“真不真诚，对活着的人才有意义。他再怎么真诚，再怎么愧疚，妈妈都已经听不到了啊！”
她握紧拳头：“如果真是英雄，为什么在那个晚上没有出现啊！”
看到她眼眶泛红又强忍的模样，郭磊已经隐约可以猜到事情的大概。岳千千的母亲多半遭遇了一场劫难，也许是意外，也可能是仇家的报复，而当时身为英雄的父亲却没有及时出现，最后导致她不幸离世。父女之间的关系大概自此出现了裂痕。之后岳千千瞒着父亲考取了临时执照，又私自执行任务，就是为了证明自己可以成为一个比他更优秀的英雄。
“我希望成为一个不让任何人牺牲的英雄，为了达成这个目标，我会尽我的一切努力。”
岳千千看着墓碑自言自语，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胸前的吊坠。那大概是母亲留给她的遗物吧，郭磊暗想。他发现每次当岳千千心情不安时，她总会做出类似的动作。
“看着吧，我一定会成功。”
她将吊坠握在掌心，郑重承诺。像是在对照片里的母亲，又仿佛是在对自己。
郭磊抱着手臂站在她身后，沉默着不发一言。
不让任何人牺牲？这在他看来完全是幼稚而不可能实现的愿望。没有人是无所不能的，只要有局限，就必定会遇到不得不做出选择的时刻。
岳千千对父亲的恨意大概源于他在关键时刻做出的选择，其后的这么些年，她都在努力证明着父亲当初的错误。然而她选择的路，却只是一个从开始就不可能实现的梦。
可做梦有什么不好呢？郭磊微微一笑。
抵达协会至今，郭磊找到第一件自己想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