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章寒感觉自己的手掌已经酸麻，两只手臂的触感也变得迟钝，仿佛不再是自己的。
从十二岁发现自己的异能“绝对零度”至今，他与这个老朋友已经相伴了超过三十五年，使用的次数更是不计其数。但在大多数时候，他都是用最大功率一击即走。因为超低温的冷气作用下，任何生物都会在极端时间内冻成一坨冰块。
像今天这样一直持续着满功率的输出，对他来说还是有生以来的第一次。左章寒想起小时候看过的举重比赛，那些大力士在竭尽全力举起杠铃后必须保持三秒钟才会被认定有效。然而他已经保持多久了？十分钟？三十分钟？两小时？
不管多久，他都只能保持下去，因为这次的对手值得这么做。那可是统领整个英雄协会的会长，换做是别人的话，在被冻住的那一刻就已经分出胜负，然而直到现在他仍能感觉到冰块之中传来的反抗力道，只要他在精神上稍有松懈，对方随时有可能破冰而出。
这时忽然有人推门而入，一整个包厢的人质顿时向他投去了期待的目光。然而在看清来人淡定的表情后，他们又认清了现实，再度失落地垂下头。
这些人在各自的国家里都是叱咤风云的人物，可在这个包厢里面，他们只有一个共同的名字，那就是“人质”。
“什么情况，陶永？”左章寒瞟了一眼进门的人，“希望你带来的是好消息。”
“好消息和坏消息各一个。”陶永把一个卫星电话放到桌上，“协会那边妥协了。你的诉求，包括现在这边的状况，都已经转达给了那几个相关的国家。如果他们愿意答复的话，就会按照你提供的联络顺序，在指定的时间拨打这个卫星电话，每一个间隔是五分钟。”
“无论如何总算迈进了一步。”左章寒欣慰地笑，“如果这件事能做成的话，我就算是立刻死掉，也有脸面去见他了。”
陶永摇摇手指：“别说这种不吉利的话，余天佑要是听到也不会开心的。”
“反正我肯定会死的啊，难道还能一辈子维持这样的状态？”左章寒爽朗大笑。
“你知道就好！”一个人质壮着胆子抬头说道，“你们这些恐怖分子是注定要失败的！如果现在放弃，我还能替你们向谈会长求求情，让他从轻处置！你最好想清楚……”
“闭嘴吧。”陶永冷冷地瞪了他一眼。顿时旁边便有一个人偶摇摇晃晃地走上前去，狠狠地抽了他一巴掌。
“无论如何，真的很感谢你们。”
左章寒的双臂不能移动，却至少可以朝着队友们的方向微微低头，以表谢意。
个性木讷的南门兄弟同时朝他点头回应。而陶永潇洒地冲他打了个响指：“只是一巴掌而已，不用这么客气。”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左章寒笑道，“我和余天佑是多年的老朋友，他受到这样的对待，我就是拼上性命也要帮他讨回公道。但我是老人了，你们还年轻，有着广阔的前景。让你们陪我来做这种掉脑袋的事，我总觉得内心不安。”
“左前辈，别说这种话，我们兄弟不是陪你来做，而是自己选择要干的！这种事早该做了，只要是对的，怕他什么掉脑袋！”
说话的是南门兄弟中的弟弟南门响，他声音洪亮，浓眉下的双眼炯炯有神，似是永远洋溢着朝气。孪生兄弟南门戊、南门响的“守卫者”组合以“一枪一盾”闻名协会，这其中的“枪”指的便是南门响手中这一柄纯以异能构筑的长枪。长枪的破坏力与他本人的精神状况紧密相关，在他斗志十足的状态下，这柄长枪足以号称无坚不摧。
他的哥哥南门戊则与之相反，是个沉默寡言的人。他重重一点头，表示同意弟弟的说法，同时用手里的大盾轻轻敲了下地板。“一枪一盾”里的“盾”说的就是南门戊手里的大盾。他的异能与弟弟类似，只是一攻一守，各有擅长。同样的，在他状态绝佳时，这面大盾的防御力相传可以扛下舰船主炮级别的连续轰击。
一攻一守，配合默契，这就是南门兄弟被称为最强守卫者的原因。
“南门小弟说得没错，事情是对的，就不用怕牺牲。”陶永叹了一口气，“不过话说回来，就算明知自己在做着正确的事，但因此却波及无辜，怎么想都觉得过意不去啊。”
“这也是我心头的一个结”左章寒也叹了一声。
他们的计划是挟持前来观摩这次考试的高官，借此威慑协会和那几个国家，争取一次对话的机会，最终促成改变。如果一切顺利的话，他们当然不希望这过程中有任何人员伤亡，最多也就是自己在这过后死于协会的惩罚。但为了挟持这些人质，他们必须确保将谈陵游这个协会的大脑控制住，同时也不得不将那些参加考试的孩子们也看守起来。哪怕不会伤到孩子们，这次的事件想必也会在他们心中留下浓厚的阴影吧。
“对了，提到这个，我还没说我那个坏消息呢。”陶永说，“就在刚才不久，我和布置在场馆各处的自律型人偶进行了一次定期通信，在这过程中发现了状况。”
“什么状况？”
“有一批人偶失去联系了，数量得有二十几个，是我布置在地下负一层的那些。”陶永神情凝重，“你说，会不会是协会里那几个擅长钻地的家伙在后面挖了一条路，沿着地底那边潜入进来了？”
左章寒沉吟片刻：“你放在其他地方的人偶怎样？”
“在刚才那一次定期通信里，除了这一批次之外的人偶都没问题。我已经加派了几个侦查型人偶前往后区的几个楼梯口，不过目前为止还没有发现异常。”
左章寒再次陷入思索。“帮我接通后区那边的刃语。”他说。
“你怀疑是那些孩子？”陶永微微一怔，摇了摇头，“确实他们也在后区。可是，不是我自夸啊，以他们现在的状态，就算加多一个心月，恐怕还不是我那些人偶的对手。那可是二十几个啊，我为了防范协会从后面潜入，把主力全放那了。”
左章寒思索：“如果是协会的那些人潜入进来，一旦发生交战，结束后肯定是立刻用最快速度突击，那样一来你其他的那些人偶不会安然无恙。除非他们在战胜后无法继续，需要时间休整……不过，别小瞧了那些孩子啊，他们在擂台上的表现你也看到了，绝对是近几年来潜力最好的一届，这种突发事件说不定正激发了他们的潜力。”
“即便这样也不可能胜过那么多人偶，何况他们可是由那个刃语看守着的啊！”陶永说，“再怎么激发潜力，只凭他们就想胜过刃语……”
“就因为是刃语，所以他真有可能干出这种事。”左章寒烦躁地说，“接通了吗？”
陶永将连接通信器的耳机夹在他的耳朵上，另一边顿时传来刃语懒懒的声音：“找我？”
左章寒一听这声音就感觉不对：“长话短说吧，现在你那边什么情况？”
“现在？”刃语似乎笑了一下，“我在冥想，因为发现自己还有不足之处。”
“你在冥想，那些孩子们呢？”
“走了。”
“走了？”左章寒勃然大怒，“你能给我解释清楚吗！”
“被其中一个家伙摆了一道。”刃语的语气里完全没有半点愧疚，“你交代我守住后方走廊吧，我守住了。那些孩子们应该是绕道朝你那边过去了，有空留意一下吧。”
“才不是什么‘有空留意一下’啊！”左章寒吼道。然而另一边的通信已经挂断了。
“算了，他如果不这样就不是刃语了。”陶永安慰道，“我先把留守的侦查型派出去，等下一次定期通信的时候，我会调整那些自律型的指令，让它们撤回来守卫几个要道。”
他最后一次调试桌上的卫星电话：“时间差不多了，我把耳机切换到这边的频道？”
左章寒深吸一口气平复心情，而后重重地点了点头。
他的眼睛看着左边不远处的巴尔德莫大公。这人就是刚刚被陶永的人偶打了一巴掌的那个，按照通告的顺序，首先应该接通的正是他所在的国家。
如果那个国家的高层还在意他的性命，此时应该打来了电话才对。
左章寒一直等着，一直到约定的时段结束，耳机里却始终只有卫星电话未接通时的杂音。
“拒绝沟通？”陶永从他的表情里看出了答案。
左章寒没有回答，只是长长呼出一口气，眼睛盯着巴尔德莫大公。
只是第一个，也许正因为是第一个。要交涉的对象都是政坛上的老江湖，不相信这边的手腕也是可以想象的结果。
然而如果跨过了这条线，就再也回不去了。
短短的思索，他的眼中顿时布满血丝，一直稳如磐石的双手竟也开始微微颤抖。
“陶永。”左章寒像是下定了决心，“把他带过来吧。”
“真的吗？”陶永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可不是做这种事的人啊。”
“少废话，带过来！”
“我拒绝。”陶永笑了笑，“别想一个人把事情全部扛下。”
他打了个响指，两个人偶一左一右，将跪在地上的巴尔德莫大公架了起来。大公感觉到情况不对，拼死挣扎，连牙齿都用上了，只是终究奈何不了这两个没有痛觉的人偶。但他终究还是个硬气的男人，发现挣扎无用，便一路咒骂不停，直到被拖出门也没有半句求饶。
随着一声门外惨叫，他的咒骂声戛然而止。还在包厢里的人质顿时面如死灰。
“这样一来，我们就是共犯了。”陶永笑道。
左章寒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目光最后落在桌上的卫星电话。
这就是你想要的吗。他在心里问自己。
没有答案。
“接下来怎么做？”陶永问。
脑中的晕眩感挥之不去，左章寒深吸一口气。
“联系协会。”他说，“在下一次电话接通时间前，我要把大公的死讯告诉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