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风雪就要来了。”
林奇少将站在窗边，看着外面飘扬的雪花。他抬起手，慢慢抿了一口杯中的热茶，从他口中呼出的气让窗玻璃上出现了一片明显的白雾。下一秒，这白雾在寒冷中凝结成薄薄的霜。
这个房间里的暖气全部停了。他关的。
周围几个窗户大开着，让外面的冷气涌进来。他命令的。
停留在斯诺兰的这几天里，这里就是他临时的指挥部。此时他披着浅绿色的军大衣，站在窗边品茶欣赏风雪的景致，而他身后那个干瘦的老人却只能紧紧抱住自己的肩膀，蜷缩在沙发的角落里瑟瑟发抖。这是斯诺兰小镇的镇长马里诺。这个平日里在镇上说一不二的人物，此时却在自己的办公室里被寒风冻得可怜兮兮，活像那些每晚露宿街头的流浪汉。
“那个……林奇少将大人。”他牙齿打颤，奋起力气勉强问道，“能不能先让您的人把窗户关上，现在已经起风了，吹起来实在是冻得慌啊。”
“你给我一个满意的答案，我就把窗户关上。”林奇面无表情，“一物换一物，很公道。”
“公道，当然公道。可是……”马里诺都快哭出来了，“可是，我都已经说了，我是真不知道啊，这个千真万确，我可不敢骗您。可是您还是不满意，这个，总不能为难我吧。”
“我为难你？”林奇回头瞟了他一眼。他的眼神仿佛比窗外涌入的寒风还要冰冷，一瞬间让马里诺僵住了身子，连颤抖都不敢。
“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少将，我这……”马里诺这一惊，甚至开始语无伦次起来。
“我怎么觉得，其实是你在为难我呢。”马里诺放下红茶，慢悠悠地说，“我这边才刚要动身过来，就听到手下回来汇报，说有一帮英雄协会的家伙来到了斯诺兰。，还是来调查那个什么白狼神事件的。马里诺，你就是这样欢迎我的吗？”
他眯起眼睛扬起嘴角，朝着马里诺微微一笑。这笑容却让马里诺吓得几乎心脏停止跳动。
“冤枉啊！少将大人，这件事情不是我干的！”他滚下沙发，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都是因为普拉斯家那一家子的蠢货，儿子一受伤，在家里哭闹一下，他那个没脑子的老娘就想到了什么英雄协会，都没经过我就擅自直接给协会那边发了信息。等我知道的时候，那边都已经来向我过问事件情况了。少将，您说我能怎么办啊，我一个小小的镇长！英雄协会那边的手段可多了，就算我说没有，他们稍微打听一下，这情况不也就全暴露了嘛！”
他哭丧着脸说：“所以我只能配合啊，还按他们要求提供了一系列的情报，然后等着他们的人上门。不过您放心，这些情报我都仔细筛选过了，绝对不会留下什么多余的线头。”
看到林奇紧绷的脸色稍有松动，他赶紧满脸堆笑地补上几句：“而且，这些什么英雄是来对付那个‘白狼神’的，这不是好事么。如果他们除掉了那家伙，斯诺兰也就能恢复到往日的和平，这对我们来说也是好事一桩啊。”
“好事一桩？”林奇冷笑一声，“真亏你活了那么多岁，还能保持着一颗天真无邪的心啊。告诉你，那些所谓英雄都是属猎狗的，不把整块地都掘开，他们绝对不肯善罢甘休。你还真以为他们是你手底下的兵，交代了任务，就只做那任务里面规定的事情？”
马里诺脸色一变：“您的意思是说，他们现在已经发现了……”
“发现？这倒没那么快。”林奇说，“据我守在卡口的卫兵回报，虽然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出去的，但回来时是走的是东边的路。也许他们暂时还在调查那头白狼是否也在周边几个小镇上出现过，至少还没找到正确的方向。”
“那就好。”马里诺按着胸口长舒了一口气。
“但是也快了！”林奇瞪了他一眼，“到这里的第二天，他们就采集了那些目击者的证词。虽然已经提前处理了那些关键人物，但有其他的碎片信息在，他们迟早会发现问题的关键。我之前希望他们快点找到那头白狼，最好在找到的时候立刻打起来，两边至少给我死掉一边，那样所有的危机全部迎刃而解。”
“一定会的，一定会的。”马里诺陪着笑。
“但我现在又不希望他们找到。”林奇说，“白狼是怪物，谁见了都要躲着，可英雄协会里的那些家伙也一样是。万一他们没有打起来，而是坐下来好好谈一场，你觉得事情最后会变成怎样？那些整天以正义自诩的家伙，最后会把矛头朝向哪一边？”
“这个……我相信不会的。”马里诺说，“我在情况介绍里还特意强调了，白狼神生性凶残，非常危险，如果不及时扑杀的话整个小镇都会有危险。我想双方就算遇见了，他们应该也会毫不犹豫动手的。”
“如果和那些英雄见面的不是白狼，而是一个人呢？”林奇似笑非笑地看着马里诺。
马里诺脸上的笑容僵住：“不可能那么巧吧。”
“巧？你太不了解这些怪物了。”林奇摇头，“对他们来说，这并不是一个时不时会发作的病，而是可以控制其发动与否的能力。如果那个人想要与英雄协会联系的话，他完全可以收敛起怪物的一面，以人类的身份和对方接触。”
马里诺忽然眼睛一亮：“这样的话，我们是否可以跟踪他们，看看有谁和他们接触？”
“笨蛋，那样的话就太迟了。”林奇说，“幸好我从知道英雄协会要插手时就开始放出消息，说协会是来铲除‘白狼神’了。有了这样的流言，我想那个人在短时间内很难与协会建立信任，更别说坦诚相对了。”
“还是少将您高明。”马里诺谄媚地竖起大拇指，却忽然发现林奇的脸上虽然带着笑，可看向他的眼神依旧冰冷。
“嘴上说着高明高明，心里却把对方当蠢货——说的就是你这种人啊，马里诺。”林奇弯下腰双手按在茶几上，将上身凑近，“最后问你一次，你真不知道那个‘白狼神’是谁吗？”
“哎呀少将，我真没说谎啊！”马里诺都快哭出来了，“我如果知道的话，我自己不就早对付他了吗！它在这镇上一通闹，伤人事小，断的可是我的财路啊！”
“很好，那我就不用浪费时间了。”林奇点点头，直起身子。就在马里诺以为他要离开的时候，他却只是挥了挥手，让手下们退出这个房间，并且关上了房门。
“马里诺，你是个聪明人。我出几个谜题，你来猜。”
林奇拉过一张椅子，在马里诺的对面坐下。他的体型偏小，坐在椅子上时甚至显得有些瘦弱，但在马里诺的感觉里，自己仿佛正面对着一座高大的山峰。
“少将，我是真不知道呀！”他只能哭着重复。
“没事，答完了题目，我猜你会知道的。”林奇笑道，“第一题，我之所以会亲自到斯诺兰来，是因为有人向我举报了镇上发生的事情。猜猜看，他向我举报的是哪一件事？”
“那个，该不会是……”马里诺隐约猜到答案，却不敢说出口。
“看你表情已经猜中了。没关系，我不需要你说出来。”林奇点头，“那么第二题。那个人是通过邮件向我举报的，邮件里附上了他找到的线索，其中最有力的是一个账本，记录了每一个购买者的名字，以及商品的信息。我很在意的是，那个账本并不是电子式的，而是一个手写的纸本。那个人将其中几页拍了下来，发给我。”
“那个，少将我必须解释一下。”马里诺尴尬地抢先说道，“我确实有做记录的习惯，这个手写的账本也确实是我的，但是它被人偷走了啊。前几天我举办了一场酒会……啊，就是普拉斯家那个傻儿子遇袭的那一次，白狼神在酒会散场之后现身，伤了人后离开，我雇用那群废物保安拦都没拦一下！当晚我就发现账本不见，肯定是被它偷走了！”
“很好，你都会抢答了。”林奇皮笑肉不笑地夸赞道，“你怎么知道，我正打算问你知不知道这个发邮件的人是谁。”
“既然知道是白狼神偷走了账本，那么当然就是他向您发的举报邮件嘛。”马里诺陪着笑说，“我虽然愚钝，但是偶尔也能猜到少将的意思。”
“那么，你知不知道这个发邮件的人是谁？”林奇将问题又重复了一遍。
马里诺一愣，随即才反应过来，林奇这是又回到一开始的问题了。
“能混进当晚的酒会里再忽然现身，说明那头白狼很可能就是参加酒会的人。他不光知道我们的交易，更知道你有一本手写的账本，这恐怕又能将范围缩小吧。再考虑一下白狼出现的时候，有谁没有出现……如果一直将条件缩小到这份上都无法得出答案，你猜我会不会觉得你在有意瞒着我？”
马里诺已是汗如雨下：“这个，我脑子不灵光，之前还真没想到这种地步啊！多谢少将提点，我现在马上来想，现在就来想。”
“看来是真没想过啊。”林奇冷笑，“既然这样，我再给你一个线索如何？”
“感谢少将赐教，感谢感谢。”
“那个人向我举报时用的是邮件。也许他很信任我，信任军队这个名头，又或者单纯只因为他是个电脑盲。”林奇说，“总而言之，他在发来邮件的同时就暴露了自己的网络地址。顺着那个网络地址，我非常容易就找到了现实中发出那封邮件的机器。”
“从哪里发出的？”马里诺赶紧问道。
林奇指了指马里诺的书桌：“就是那里。”
马里诺堆在脸上的笑容忽然僵住。他直勾勾地看着书桌上的电脑，脸上表情变幻不定。
林奇饶有兴致地观察着他表情的变化：“怎么样，有头绪了吗？能碰到你家里这台电脑的人，我想这范围已经很小了吧。”
“不，我还是不知道。”马里诺沉默片刻，重重地摇了摇头。他神情痛苦，嘴唇更是紧紧抿着，心理学家会说，这是分明知道，却又不愿说出的肢体表现。
“很好，我果然没有猜错。你就算知道了也不会告诉我。”林奇抚掌大笑。
就在这时，紧闭的房门忽然打开，之前一度离开房间的手下们再次走入。马里诺注意到他们的手里都握着一把匕首，有些人的身上还残留着飞溅的鲜血痕迹。
他有些困惑，又隐隐约约感到莫名恐惧。就在这时，有个领头模样的军人上前一个立正。
“报告少将，任务完成！”他大声说道，“马里诺一家已经全部肃清完毕！”
“肃清……等等！你们都干了什么！”
马里诺忽然听懂了话里的意思。这一刻那份隐隐约约的恐惧成了真，仿佛化作一把无形的尖刀刺进他的心脏，带来贯穿灵魂的痛楚。这个干瘦的老人猛地一拍桌子，犹如雄狮般霍地站起，狠狠地瞪着这些军人。
然而看见对方身上的血迹，他刚刚鼓起的力气却又一下子泄去了。他的家人已经死了，被这些畜生残忍地杀害。就算他在这里跟这些荷枪实弹的家伙拼命，这个事实也不会改变。
他的肩膀无力地耷拉下去，仿佛在一瞬间老了二十岁。就在这时，一个冰冷的东西顶上了他的后脑。
“慢慢地回过头来，马里诺，不用太快，千万要保持住现在的状态。”
林奇举着手枪，期待地舔了舔嘴唇。
“我最爱看这样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