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点，再快一点。
郭磊犹如猿猴在丘陵间快速行进，浑然不顾身上各处不断泛起的剧痛。顾灵玉在他身后紧紧跟随着，尽管看上去还不太适应这种野外行进的方式，动作的效率明显不如有伤在身的郭磊，但顾灵玉的武术底子还是让他可以靠着身体素质强行跟上。
在前进的同时，郭磊时不时低下头看一眼手里那个雷达似的玩意。这是协会内部用来追踪信号的便利工具，可以用来寻找距离最近的通信器，也就是佩戴着同款式通信器的友军。
从飞机上直接跳伞落地，又经过了将近半夜的全力奔走，此时他们已经非常接近雷达上指示的位置。多亏了协会里经验丰富的飞行员老王，在接到岳千千发出的紧急求救信号后，他立刻启程飞往斯诺兰，接上众人后马上又赶赴发出信号的内罗兰，行程跨越几千公里，没有浪费一点时间。
由于飞机上有多个伤员，刃语又必须留在斯诺兰里处理和军方的一些后续交涉，这次飞机上能够达到救援行动标准的其实只有顾灵玉一人，但郭磊坚持也要去。二人背上降落伞包，让老王尽量飞近信号发出的地点，而后从几百米的高空一跃而下，来了一次低空跳伞，直接越过了繁琐的着陆程序，也省去了从机场再到信号地点的路程。
只是这样的着陆未免会有些误差，因此两人还得经过大半夜的跋涉才能抵达目的地。
“我忽然有个直觉。”郭磊忽然说，“他们应该就在前面那里。”
“这个只要看一眼就知道了吧。”顾灵玉苦笑。
在他们前方不远处有一片连绵的小山丘，其中一处正好有两面高耸的石壁，一左一右如同站立的卫兵，守护着中间留出的狭小通道。在通道的入口处隐约可以见到斑斑血迹，有两个一大一小的身影正跪在地上，似乎在忙碌地收拾着什么。
听到背后传来的脚步声，这两个身影同时一颤，猛地转过身来。矮小的那个从地上一跃而起，张开双臂努力想要让自己看上去凶狠一些，仿佛护着幼崽的母猫。而高大的那个反应明显慢了一拍，虽然看得出试图要站起来，但身形摇摇晃晃地，看上去似是全身乏力。
借着清晨刚刚洒下的阳光，他勉强看清了来者的面孔。这一眼仿佛抽去了他勉强提起的一点力气，紧绷的神经一下子松弛，这个高大的汉子一屁股坐倒在地，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
“感谢救援。”他难得地坦率一回。
“这么坦率可不像你啊，迈勇老兄。”顾灵玉也长舒了一口气。不管怎样，看到迈勇还活着，至少说明并不是最糟的那一种情况。
然而他旁边的郭磊却是脸色忽然一变。他快步跑上前去，径直冲向迈勇刚刚蹲着的那里。矮小的女孩咬紧牙关想要拦住他，迈勇却轻轻拍了她一下，示意放松：“小秋，是自己人。”
郭磊瞥了她一眼。如此年幼的小孩竟然会在这里出现，显然有着特别的原因。但此时他没有精力分心思考了。当他走近时，他的脚步忽然不自觉地放慢了，仿佛整个身体都在一瞬间变得沉重。
在他面前，岳千千闭着眼睛躺在地上，仿佛沉沉地陷入了睡眠。她的胸口随着呼吸的频率起伏着，这是活着的证明，多多少少让郭磊稍稍安心了一点。然而当看清她此时身上各处的状况后，郭磊的心又一下子沉到了底。
“谁来给我解释一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郭磊的声音如冰般寒冷。
顾灵玉这时走过来看了一眼，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只见岳千千身上的衣服完全被她自己的鲜血染红了，整个人像是躺在了血泊里。她的衣服被割得破破烂烂，裸露在外的皮肤几乎看不到一片完好，全都布满了深深浅浅的伤口。不光是身体，就连女孩子最重要的脸，此时也被刀伤划得血肉模糊，看上去异常骇人。
靠着顽强的生命力，她此时还活着，只是因为失血过多，此时已经陷入昏迷状态。每一次呼吸都像是给她带来巨大的痛苦，岳千千眉头紧紧皱着，眼角随着急促的呼吸而微微抽动，显然在昏迷的同时，她的意识里依然在承受着痛楚。
刚才那两人蹲在地上忙前忙后，就是为了给岳千千这一身的伤口做应急处理。只是迈勇随身只带着简单粗糙的伤药，而小秋背包里装着的全是技术产品，这种情况下派不上用场。两人尽管竭尽全力地施救，效果却仍是微弱，反倒是上药时带来的刺激让岳千千更加痛苦。
郭磊是来救人的，自然少不了急救箱这种东西。他立刻取出纱布和药物，为岳千千实施紧急处理。他的处理手法极快，显然在医疗方面也有不浅的造诣，顾灵玉原本还想帮忙，却发现自己根本插不上手。
而在治疗的同时，郭磊甚至还有精力分心询问。
“说吧迈勇，用最短的时间告诉我。”他说，“你们的任务到底发生了什么？”
迈勇开始讲述。他从一开始接到寻找“亚当遗骨”的委托说起，介绍博物馆里的众人，以及表面上和善，内里却暗藏杀机的老馆长。整个事件的经过在他的讲述下逐渐在郭磊和顾灵玉的面前铺开，这其中有些事情连小秋也是刚刚才知道。她听着听着，不由得睁大了眼睛，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可是，老爷子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啊！”她尽管亲眼看到，至今仍是感觉难以置信。
“谁知道呢。”迈勇虚弱地笑了笑。
他的讲述最终来到了昨夜。被封起的石壁挡在后面的他只能听着外面的声响，同时努力向上爬，想要从石墙上沿翻出去。然而因为异能紊乱的缘故，他只能以人类姿态行动，甚至因为要分心抑制异能的缘故，他的体能比起平时大大削弱了，变身期间累积的疲劳感更是让他几乎连站都站不稳。他试了好几次，努力了一整夜，最后在小秋拼命的帮助下才勉强爬到了石壁上沿，看到外面的状况。
他看到岳千千依然站在之前的位置上，仿佛塑像般纹丝不动。她的身体表面呈现出骇人的铁灰色，整个人像是变成了金属做的。那些敌人之前用的是枪，在耗尽子弹后纷纷拿出了匕首，朝着岳千千拼命挥砍。锐利的刀锋不停划过她的身体，迸发出犹如金属碰撞的火花。
岳千千的体力显然也已经见底。她没有反击，甚至连抬手招架的动作都透着无力。听到身后传来的声响，她勉强转过头，朝着迈勇笑了笑。
“别过来。”她用口型说道，像是连开口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混账！”
迈勇怒吼一声，就要翻出石壁找这些人拼命。然而就在这时，对方却像是忽然得到什么命令似的，集体向后退去，上了车飞也似地离开了。迈勇抬起头，只见启明星正在东边的天空上闪耀，远处的天空已经微微泛白。岳千千撑过了一夜的打击，终于熬到了天亮。
也许对方害怕在天亮后情况会有变化，所以才匆忙撤退？迈勇想不透这里面的理由，也无暇分心去想。他帮着把小秋也拉了出来，两人跌跌撞撞地扶住岳千千，把她带到道口的开阔地紧急治疗。此时的岳千千已经进入昏迷状态，全身的硬化逐渐解除，之前积累的伤势也便一口气爆发出来。他们正对着这些伤口一筹莫展，幸好援军及时赶到。
“及时吗？”
郭磊抬起手，像是要抚摸岳千千脸上的伤口，却又不忍地缩回。此时他刚刚完成紧急治疗，好歹算是把血止住了，但情况依旧糟糕。如果没能得到进一步的正规治疗，伤口情况只会更加恶化，由此引起的并发症甚至足以致命。
最坏的情况，也许她从此就再也不会醒来了。
“刚才给她包扎的时候，我粗略地数了一下。”郭磊说，“她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近百处，全部都集中在正面。至于后背，连一处伤口也没有。”
“也就是说，在这一晚的战斗里，她从未背对着敌人，一次也没想过要撤退。”
郭磊缓缓站起，低下头看着岳千千，胸中交织着骄傲和悲痛的情绪。
“对不起，怪我没有保护好她。”迈勇咬紧牙关，死死攥紧了拳头。
忽然，郭磊猛地转过身来，一拳狠狠砸在迈勇脸上。换做是平时，迈勇绝不会被这样简单的一拳迎面打中，然而此时他心神恍惚，而郭磊这一拳也毫不留情。一击之下，竟然把他整个人打得向后仰面摔倒。
“我不怪你。”郭磊冷冷地说，“你也不用对我道歉。”
结果你还不是揍了。顾灵玉腹诽着，却没有劝止。他知道被揍的痛，揍人的同样不好受。因为就在挥出这一拳后，郭磊手上的纱布底下又开始隐隐透出了血迹。
在来这里之前，郭磊的手就因为超负荷而骨折了，此时牵动了伤口，他的痛楚恐怕不在挨揍的迈勇之下。然而他的表情却没有半点变化，或许这份痛楚，也是他给自己的惩罚。
“困兽犹斗，如果她真能狠下心来，即便是死也总能拉几个垫背的。”郭磊说，“然而你看周围，没有尸体，没有残肢，所有看得到的血迹全是她一个人的。即便到了这种看不到前路的状态，她依旧决定用身体扛下这一切，无论要坚持多久都不放弃。”
“这家伙贯彻了自己要守的‘道义’。该道歉的，是那些明知这样还在伤害她的人。”
郭磊攥紧拳头，就连纱布下的鲜血渗出都毫不在意。
“接下来到我反击了。”他冷笑道，“我可不是这种天真仁慈的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