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天色渐暗。
老馆长亚瑟坐在家里，将身体埋进沙发，看着夕阳投下的光彩从窗台边上如潮水般慢慢退去。他手指间夹着的香烟已经快烧完了，烟头烧灼着手指，他却像是浑然不觉。
这窗台上的余光就像是他剩下的生命，朝着注定的方向毫无意义地消逝。亚瑟看着桌上的全家福，妻子和女儿正在那里面对着他笑。那曾是他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
她们都走了，什么时候轮到他呢？
在这个世界上，真有灵魂存在的另一个空间吗？他还能再见到她们吗？
亚瑟将目光转向书桌，那抽屉里放着一把二手的女式手枪。在女儿死去的那一年，他以高价向一个走私贩子购买了这把枪，打算用它来复仇，可这个世界上有着太多的怪物，区区一把手枪，又能杀掉其中多少个呢？
也许它最合适的用法，就是夺去一个求死之人的性命。
亚瑟现在只等一个电话，等那个“顾问”亲口来告诉他计划完全成功，那个所谓的英雄协会已经被消灭了。在这之后，他才有脸面到另一个世界去见那两个最重要的人。
“叮铃铃。”
今天一整天电话都没有响起，此时反倒是门铃先响了起来。亚瑟起身走到门边，从猫眼里往外看，只见门外站着一个面容凶狠的中年人。
这个人他认得，叫阿迈德，是邻国一个地下佣兵团的团长，也是这一次“顾问”为他指定的合作伙伴。在“顾问”为他们拟定的计划中，亚瑟负责将英雄协会的一个小队引到这边来，并且拖延时间，让阿迈德可以做好充裕的作战准备。在这之后，就由阿迈德和他的佣兵团来对英雄小队进行绞杀。
为了确保任务成功，“顾问”还借给他们一批战斗机器，只是在对阵雷震的那场战斗中，这些机器人几乎全数毁坏。
昨晚亚瑟就跟着阿迈德一起行动，协助他辨认目标，最终包围了英雄小队剩余的几人。在他和岳千千谈判破裂后，阿迈德客气地派人将他送回家来，美其名曰老人家需要休息，但亚瑟知道，这是在嫌弃他的软弱影响了队伍的士气。在临别时，阿迈德向他保证会完成任务，该杀的杀，该抓的抓，现在他专程过来，大概就是来向他报告这个结果吧。
亚瑟开门将阿迈德迎了进来，后者大大咧咧地走到沙发前，一屁股坐了下去。
“已经全部搞定了！”他还是老样子，一开口就直入主题，“这下子，‘顾问’给老子安排的任务也算是完成了，你可以安心了吧。”
他转过头朝亚瑟笑了笑：“你说，该什么时候找那家伙领赏钱去呀？”
“你想什么时候去就什么时候去，还用问我吗？”
亚瑟开了一瓶威士忌，先给阿迈德倒了一杯，又少有地为自己斟满一杯。他轻轻抿了一口，发现自己举杯的手正微微颤抖着，有种莫名的情绪正在胸中激荡。
这算是报了仇吧？可是他却好像没有感到快乐，就连想象力本应有的释然都感觉不到。非要说的话，就像是心中一直支撑着自己的东西被人抽走了，此时空荡荡的难受。
这时他忽然感应到旁边投来的奇怪目光，转头一看，是阿迈德。这个人正歪着头打量着他，仿佛隐约看出了他的情绪波动。
“感觉悲伤吗？”阿迈德笑道，“好像有句谚语，叫什么‘兔死狐悲’之类的？”
“这个词语不是这么用的吧。”
亚瑟苦笑一声，仰起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烈酒入肠，火辣辣的感觉顿时唤起了一丝暖意，也顺道激起了心里深处的那点脆弱。亚瑟看着桌上的全家福，泪水不知不觉朦胧了双眼。
“真的都死了吗？”他问道。
“嗯，所有的都杀了，按照‘顾问’的计划。”阿迈德答道，“祝贺你，你妻子和女儿的仇都报了。之前你的那些布置都没有浪费，这下算是如愿以偿了吧。”
“如愿以偿，呵呵。”亚瑟咀嚼着这四个字，再次发出一声苦笑，“布置那一切时我还没有想太多，只是现在回想起来，这个结果难道真是我的愿望吗？把他们都杀掉，她的在天之灵难道就会为此感到安息吗……”
他说到这里，忽然脸色一变，奇怪地扭过头看了阿迈德一眼。后者神情自若地和他对视，这种坦然的态度看上去毫无动摇，但此时细想之下，却反而显得不正常。
“你真的是阿迈德吗？”亚瑟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你是谁？”
“你在说什么傻话啊。”阿迈德指着自己的脸，“来，看清楚，这不就是老子吗！”
“如果你真是阿迈德，就不会说出这种把他们都杀了之类的话，‘顾问’也不可能下达这样的指令！”亚瑟死死地盯着阿迈德的脸，“那些人里有一个是英雄协会会长的女儿，‘顾问’明确下过命令，只有这个人是必定要活捉的！”
阿迈德微微一怔，随后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
“原来如此啊。”
这一刻，他的脸上露出和之前截然不同的神情，明明看上去还是同一张脸，然而全身上下的感觉就像是顿时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他一开口，就连说话的声音也和之前不同，看起来在被戳穿之后，这个人已经不打算再装下去了。
“涂姑姑说得真没错，这种事情就是言多必失。”
“阿迈德”无奈地摇了摇头。他抬手往脸上用力地抹了几下，顺手撕掉下巴上黏着的假胡子，露出一张年轻的脸来。这个人看上去最多不过二十岁，面容清秀，和凶悍粗野的阿迈德比起来除了身材相似之外，面容完全是两个类型，然而他却在短时间内骗过了亚瑟，要不是偶然说错了一句话，大概还能继续再骗下去一段时间。
在变装这方面，这个年轻人俨然是大师级的水准。
“你是什么人！”亚瑟厉声喝道，眼睛却偷偷一转，瞄向书桌上的手机。
必须要找机会拿到手机，拨通“顾问”的电话——就在他这样盘算着，将视线从对方身上移开的这一瞬间，身前的“阿迈德”忽然动了。
只见他闪电般抓住亚瑟的手腕 将后者正要伸出的右手狠狠按到茶几上。亚瑟被这一扯拉得失了重心，从沙发上一屁股坐倒在地。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却见眼前寒光一闪，“阿迈德”空着的另一只手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高高扬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接刺下！
“啊！”
亚瑟发出一声惨叫，掌心传来的剧烈刺痛像是一阵电流传遍全身。他下意识要缩回手，可这小小的动作却让疼痛一下子加剧了几分，顿时倒吸一口冷气。
“我查过了，你这别墅住得太偏僻，现在周围都没人。”年轻人说，“想叫就尽情叫吧。”
亚瑟扭过头，只见匕首贯穿了他的手掌，又刺穿台面，将他的手牢牢钉在了茶几上。
年轻人松开匕首，顺势潇洒地抹了一把头发，在沙发上重新坐下。
“正式介绍一下。”他咧嘴一笑，“我叫郭磊，郭靖的郭，光明磊落的磊。”
这个叫郭磊的年轻人做起事情来完全对不起他的名字。在将亚瑟钉在茶几上后，他一刻也不休息，立刻开始在房间里四处翻找起来。看见书桌上的手机，他拿起来摆弄了几下，发现有指纹锁，便扳起亚瑟的手指挨个试了一下，解锁后更是一边查找里面的资料，一边继续翻箱倒柜。如此行径，不光对不起英雄的名号，反倒更像是个入室盗窃的小偷了。
亚瑟手上的疼痛渐渐变得麻木，但因为被钉在茶几上，他无法起身制止，只能眼睁睁看着郭磊把他的家翻了个底朝天。虽然很可恶，但恰恰就是这种不要脸的做法，让郭磊在最短时间内获得了自己想要的情报。
“这一叠打印资料就是那个‘顾问’为你拟定的行动计划吧。还有手机里的这几个通话记录……这应该就是他的号码吧。”
郭磊将手机朝向亚瑟，观察着后者脸上的反应。从最近的通话记录上，他其实已经基本锁定了答案，此时只不过是再次确认而已。看到亚瑟瞬间的表情变化，郭磊满意地点了点头。
“既然电话有了，接下来就是地址了。”他蹲下身，视线和坐着的亚瑟平齐，“你最近跟他联系了好几次，应该知道他在哪里吧？是在内罗兰附近吗？”
亚瑟沉默了一会，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话锋一转：“你杀了阿迈德吗？”
“我现在活生生地站在你面前，这答案难道还不够明显吗？”郭磊失笑，“你有空还是多担心一下你自己吧。”
也许是出于炫耀，也许是想给亚瑟多施加一点精神压力。郭磊一屁股在沙发上坐下，得意洋洋地向亚瑟讲述起白天时发生的事情。前面他说到自己如何救出同伴，又如何打晕落单的佣兵抢了辆车时，亚瑟看上去还没有太吃惊。直到他听郭磊说起他开车追上阿迈德，和后者开始谈判，他的眉头才微微扬起了一下。
“竟然不是逃走，而是主动去找他啊。”他喃喃说道，“你还真是大胆。”
“现在不也一样？我直接来找你了啊。”郭磊说，“与其逃避，直接解决问题本身才是最省力的做法。既然知道你对我们是个威胁，那就必须排除。”
“阿迈德竟然没有杀你，而是和你谈判？”
“他是想杀我，准确来说，是希望在谈判的中途找机会杀了我。他那种人，宁可死也不愿受人要挟。”郭磊冷笑道，“可惜，我就在等他主动出手。我们谈判的地方选在一处长草丛里，所有人都只看到了他将我按倒的瞬间，却对之后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
“然后，你就杀了阿迈德。”
“对，等那些人围过来时，我已经是你刚才看到的那副模样了。”郭磊得意地摊开双手，“你刚才觉得像吗？那副扮相可还过关？”
“我只明白了另一件事。”
亚瑟平静地说：“换句话说，你曾想从阿迈德口中逼问出你想要的情报，但直到最后你也没找到机会，所以才要来找我。”
郭磊含笑看着他，不发一言，目光中却隐隐透着凶狠的意味。
“放弃吧，我的心已经死了。从一个死人嘴里，你是问不出任何东西的……”
亚瑟话还未说完，郭磊忽然出手，一把拔出了刺在他手掌上的匕首！带出的鲜血从伤口飞射而出，溅了亚瑟一脸。
他还未反应过来，郭磊已再次刺下！这一次匕首贯穿了他的小臂，将他再次钉在茶几上！
亚瑟惨叫一声，把头一垂，几乎要晕眩过去。然而郭磊扯起他的头发，逼着他别无选择地直接面对着自己愤怒的双眼。
“死人原来也会痛的吗？”他冷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