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你的路是错的。”
在听到郭磊的这句话后，谈陵游的表情微微一僵，而后露出了更加无奈的苦笑。
“果然，你也这样觉得啊。”他摇了摇头，“这么多年来，虽然英雄协会和各国政府一直保持着不错的合作关系，在民间也有很好的口碑，然而小范围内针对协会的行动还是时有发生，解决了一个又会有另一个冒出来，总是有人会觉得异能者非我族类，其心可诛。我曾以为随着时间的推移，这方面的情况会越来越好，但事实证明，就算是各国政府的翻脸也只不过在一夜之间罢了。”
“是因为那个大总统约翰·温斯顿吧。”
“大总统是个了不起的狠角色，称得上是撬动局势的那根关键杠杆，但只有他一个人是不够的。”谈陵游说，“他身后有着强大的支持，那就是一直以来各国对异能者的担忧。不管协会做了多少好事，表现得多么值得信赖，但异能者的身份仍是一种原罪，在他们心目中这就像是一个随时可能爆炸的地雷，如果有机会将其彻底铲除，他们会毫不犹豫地动手。”
他仰起头，向着天空长长叹了一口气。
“是我错了吧，在这个问题上抱着太多过于美好的幻想。英雄协会的模式终究只能化解一时的冲突，却没法解决这与生俱来的天然矛盾，我甚至看不到这条道路的终点会在哪里。现在许多国家的政府都还在观望，也许当第二波攻势出现时，整个局势会无可挽回地演变成彻底的敌对关系，那将是属于英雄协会的末日。”
郭磊点了点头：“照你这样说，如果能早点像徐如林主张的那样由异能者占领地域独立建国，也许英雄协会还能继续存在下去吧。”
“也许确实……不。”
谈陵游眉头一皱：“不，不是这样……”
“没错，不是这样。”郭磊说，“走上这条道路的话，也许‘异能者’们可以逃过一劫，但‘英雄协会’却不可能会存续。”
他重重地说：“因为以那样形式延续下去的团体，就不再是‘英雄协会’！”
“我不认为异能者能够和现在的人类世界融合在一起，哪怕作为服务他人的‘英雄’存在，这依旧不能改变大家不一样的现实。这就像是一滴落进了池水里的油，不管你怎样去用力搅拌，它最后都会浮到水面上来。所以从心里说，我觉得你选择的这条道路走不通。”郭磊说，“但就算是这样，我依然会希望能看到一个能和我预想中不一样的美好结局。不光是我，很多人也是这样希望的。”
他低头看着眼前林立的墓碑，谈陵游也看着同样的方向。
“他们选择相信你，将自己的性命压在了这条道路上，甚至在死了之后也依然用异能支持着你。走到这一步，这些事情已经是你的使命了。如果我是你的话，我不会在这个问题上犹豫，因为身上背负着这么多人的寄托，我没有别的选择，只能把自己相信的道路坚持到底！”郭磊说，“这是我从千千身上，也是从协会其他同伴身上学到最重要的东西。”
“你说千千？”
听到女儿的名字，谈陵游心神微震。
“是啊，你的女儿岳千千。”郭磊说，“你也许还不知道她这一身伤是怎么来的吧？在我们到达内罗兰之前，她鼓起勇气用‘春风’将自己的身体变得硬如钢铁，在关口拦住了敌人的连番冲击，坚持了整整一夜，最终救下了身后的几个人。”
“我听说了。”谈陵游点点头，“她做得很好，了不起。”
“这并非最了不起的部分。”郭磊说，“当我赶到时，敌人已经安然撤走。周围的地面血迹斑斑，全是她一个人的。当时那么危急的情况，她明明有能力反击，明明只要打倒其中一些敌人，受到的攻击就会减少很多，然而她却选择了全部承受下来，冒着可能会死的危险来贯彻自己‘不杀’的信念。”
“会长，你也要把自己的路走到底啊。”
他看着谈陵游，眼睛闪闪发光，洋溢着昂扬斗志。这样的态度在平日的那个郭磊身上可不多见，谈陵游知道，这就是他鼓励别人的方式。
就像他说的，与其在这种问题上纠结，不如用尽全力撞破墙壁，从困境中走出一条路来。
“至于具体要怎么做嘛，其实我也没什么头绪，毕竟我还没有认真思考过这个问题，而且这方面你就算经验没那么多，收到的教训总该有吧。”郭磊挠了挠头，“在我小时候，我其中一个师父对我说时间是世界上最强大的不可抗力，不能解决的事情就留给时间去解决吧。”
“时间……”
“是啊，会长。”郭磊看着他，“撑下去吧。就算荆棘满途，也有枯死的一天。”
谈陵游沉默地看着墓碑，郭磊也没有再说话。隔了好一会，他听到谈陵游轻轻笑了一声。
“真没想到，我还有被你安慰的一天。”
“喂，你这人……”
郭磊不爽地抬头，正好对上了谈陵游看过来的视线。他发现后者的眼神和刚才大不相同，就像是濒临熄灭的星球上重新燃起了火焰。
只此一眼，他就知道这个问题已经无须担心。会长已经变回了平日的模样。
“说到时间，刚才我们那个话题还没说完吧。”谈陵游淡定地拉回话题，“之前你说风虚明的‘一拳胜负’似乎在你身上，但感觉和之前又有不同，这其中的关键就是‘时间’。”
“愿闻其详。”
之前提到“一拳胜负”时，谈陵游的反应是略显奇怪的一句“是也不是”，郭磊一直对这个事情相当在意。他曾经盗用过风虚明的“一拳胜负”，还清楚地记得当时那种拳头上力量澎湃的感觉，然而后来这个寄宿在他身上的异能却有些不同，除了时灵时不灵之外，在挥拳时的力量也明显不如之前的，简直就像是一个似是而非的劣化版。
“现在你身上的异能确实是‘一拳胜负’，但不是你在一开始使用过的那个。”谈陵游说，“最开始你从风老师身上偷走的是一个已经被开发完毕的异能，威力强大，使用上也极为方便。但其实这个异能并不是从一开始就是这样，风老师用了相当久的时间去打磨它，强行以个人意志在一定程度上改造了异能的效果，这才有了你一开始见到的那个‘一拳胜负’。”
“还能有这种操作？”郭磊听得目瞪口呆，“也就是说，我身上的这个其实是……”
“对，说穿了就是异能的‘原石’。”谈陵游说，“你现在所持有的就是在风老师进行改造前的异能原型，也就是‘一拳胜负’最开始的样子。你感觉到它威力不足，发动困难，时灵时不灵，这些都是异能一开始的状态。”
他看着郭磊笑了笑：“作为风老师选中的继承者，你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啊。”
“听起来就一副不可能完成的样子啊。”郭磊苦笑。
“起码你有前人的经验可以参考。”谈陵游说，“风老师告诉过我，他的异能有两个关键词，那就是‘压力’和‘时间’。”
“压力，时间……”郭磊喃喃重复。
“时间这个关键词，我想你应该能理解。一方面‘一拳胜负’本就是和时间相关的异能，发动后积蓄力道的时间越长，它的威力就会越大；另一方面，与异能相处的时间越长，也会有助于发挥它的实力，这是积累的时间。”
郭磊点点头：“那‘压力’呢？”
“压力就是压力。”谈陵游说，“在重压下不后退，不逃避，毫不犹豫地向前挥拳，这才能到达‘一拳胜负’的境界。越是在绝境下鼓起的勇气，越有打破一切的力量，在这么多年的英雄生涯里，风老师就是这样一路向前地走过来。”
郭磊愣住了。
他低下头看着拳头，回想起风虚明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郭磊，你很聪明，比任何人都懂得留出充裕的后路。但有时候也要试着做出无法回头的选择。”
原来，这句话里不仅仅有对他的劝诫，还隐含着打开异能秘密的关键钥匙。原来，风虚明是真的想过要把异能留在郭磊身上。
在这一瞬间，郭磊真切地感受到了会长那背负着他人托付的感觉。
“明白了。”他握紧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