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肩胛骨复杂性骨折，好在没有严重错位，你这个还有救……”
特蕾莎奶奶将手按在胡京身上，如同往常那样一边碎碎念着一边施行着治疗。在旁边躺着的还有一度窒息昏迷的燎原。虽然还没开始治疗，但自从被搬上了陆地，又做过心肺复苏后，重新呼吸到新鲜空气的他看上去气色已经好多了。
在更远一些的地方，迈勇和岳千千正适应着刚刚恢复的身体。比起迈勇身上五花八门的多处伤口，岳千千刚刚痊愈的肋部伤势看上去只是一团乌青，其实之前状况要极为凶险。
与拉哈瓦战斗的最后时刻，意识到死期将至的对手疯了似地发动最后的反击，一记重拳才刚触及皮肤，她的手臂便应声折断，拳上的后劲更是像要将她整个人拦腰打断。幸好在那个时候，她手中握着的匕首终于切开了对方的头颅，于是这一拳上的力气就像是被针戳了一下的气球，一瞬间泄得几乎干干净净，她也侥幸捡回性命。
之后不久，特蕾莎出现在她和迈勇眼前，随后开始治疗。据她自己说，她终于完成了对谈陵游的治疗，可以上战场救人了。她的神情显得有些憔悴，然而治疗的速度却比之前还要快了许多，就像是返老还童般回到了传说中的巅峰期。
然而她又还是那个嘴皮子不饶人的老太太，一路上絮絮叨叨地说着话，一刻都停不下来，简直像是要把这辈子剩下的话一口气说完似的。
“呸呸呸，这都什么话！”岳千千摇了摇头，把脑海中这个不祥的念头甩出去。
“对了，特蕾莎奶奶！”治疗到一半的胡京在疼痛中奋力坐起，指着旁边的林长河，“先别管我了！快点把他治好吧，他比我伤得更重啊！”
特蕾莎看了林长河一眼，悲戚的神色从脸上一闪而过。
“他已经死了。”她冷酷地说，“对于死了的人来说，治疗是没有意义的。”
“生命就是世间万物的最终法则，不管拥有什么样的能力，你无法逆转这样的过程。”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岳千千总感觉她在说这些时神情落寞，似是话中有话。
就在这时，另一边的迈勇忽然兴奋地跳了起来。
“这边这边！”他摆着双手大喊，“我们在这里啊！”
一架破破烂烂、操作舱都暴露在外的机器人从远处摇摇晃晃地朝着这边冲了过来，隔了好远都能听到小秋那兴奋的尖叫声，在她挥动的双手旁边还有程灵探出的半个脑袋。
一直眉头紧锁的岳千千终于露出了微笑，在此时此刻见到她们都安然无恙，没有比这更好的事情了。
“高达君”还没停稳，小秋第一个跳了下来，一脑袋扎进了岳千千的怀里。这个机敏的孩子又是哭又是笑的，所有情绪混杂在一起，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你们都还活着，太好了。”程灵说。她的神情很疲惫，显然一路上见过了太多的死亡。
“黑嗓”依帕卡也在操作舱里。她们在经过一处隐蔽地时偶然见到了被藏起来养伤的她，于是带上她一起行动。在一路上，她从二人口中听说了左章寒等人的事情，之后沉默了很久。
“没想到最后是他们救了你。”她说，“这些人也没有我想的那样。”
等到了这里，亲眼看到林长河的尸体，她的表情变得更加复杂。这些都是被协会处以囚禁刑罚的“犯人”，属于她最厌恶的那一种人，即使按照命令暂时释放了他们，她也没有真正信任过这些人。然而真正到了关键时刻，他们做出的选择却还是保留着“英雄”的风骨。
“是我错了。”她闭上眼，朝着林长河的尸体长长地一鞠躬。
身体中的蜂毒还在肆虐，她高烧未退，这一低头顿时眼睛一黑，差点扑倒在地。这时旁边有一只手拉住了她，那是刚刚结束对胡京治疗的特蕾莎。这个老太太此时看上去精力充沛，立刻就要开始下一场，连休息都不想休息一下。
“唔，你这属于中毒，处理起来麻烦一点，光靠自愈恐怕不容易解决啊。”特蕾莎检查着依帕卡的状态，口中念念有词，“不过这种状况还是难不倒我。”
她抬起头自信一笑：“现在的我，感觉就像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到。”
然而她冰凉的手却让依帕卡隐约感觉到了一丝异样：“您这是……”
“嘘。”
特蕾莎竖起手指比出一个“保密”的手势，俏皮地眨了眨眼睛。
依帕卡的眼眶湿润了。
在近距离接触时，敏锐的她能感觉到特蕾莎的身体已经是个没有生气的空壳，里面残留着对尘世恋恋不舍的灵魂。也许是之前的治疗耗费了太多精力，也许是属于这具肉体的时辰已到，此时的特蕾莎在医学意义上其实已经是个死人了。
只是在强烈的意志下，她暂时流连人间，为年轻的英雄们进行最后一次的治疗。这是在医道上精研一生的特蕾莎才能创造出来的神迹，然而在这神迹过后，便是永恒的沉寂。
“不要为我难过啊，傻孩子。”她抬起手抹去依帕卡的眼泪，“我的意志还在，就在你们身上，而且会一直延续下去。你们只需要看着前面，头也不回地沿着自己的道路往前走。”
她看着远处忽然腾起的冲天烟柱，喃喃地说：“是啊，我们每个人都走在自己的道路上。”
伴随着火红的烟柱冲天而起，巨大的热浪伴随着噪音扑面而来，而后是沿着地面传递的强烈震动。吓了一跳的众人匆忙站住脚步，迎着爆风奋力睁大眼睛，想要看清那边的情况。
“发生什么事了？”小秋在岳千千的怀里尖叫。
就在这时，旁边的空地上忽然毫无征兆地出现了一个圆形的图案。这个线条复杂的图形看上去就像是传说中的“法阵”，刚一出现便发出淡蓝色的亮光。
在下一秒，郭磊为首的一众人等从这片亮光里摔了出来。
他们一屁股坐在地上，一脸迷茫地看着周围忽然改变的景象。这其中郭磊最早反应过来，他一激灵，立刻转身看向地面，然而在他们全部现身之后，地上的法阵立刻就随之消失了。
他愤怒地转头看向远处的烟柱。即使在这个距离，战斗的余波依旧强而有力地扑面袭来，摇晃着他的身体。他可以隐约看到几点耀眼的亮光，那是双方交换招式时外放的威能。
“别老是这样啊！”他狠狠一拳砸在地上。
“交涉还是失败了么。”特蕾莎看了郭磊一眼，叹了一口气，“真是笨拙的男人。”
虽然没有亲眼看到，但从郭磊这恼羞成怒的样子，她完全可以猜到刚才发生了什么。
在她看来，这场交涉是注定要失败的。人类方已经表明了自己的态度，虫族同样也必须用强硬的方法求生存，两者之间没有调和的空间，矛盾更不可能光靠这无权无势的第三方用只言片语解决。明知如此，谈陵游还是尝试了，仿佛只是为了让自己不留遗憾。
在这场交涉破裂后，一场战斗随之就要展开。就在千钧一发之际，谈陵游使用了一个异能，将身后跃跃欲试的年轻人远程转移到了几公里外，而他预先设定的参考坐标正是特蕾莎。
到了最后时刻，他还是选择了保护协会的同伴，只留下自己独自面对。
“好了，你也不要太在意了。毕竟这场战斗不是你们能够插手的等级。”
特蕾莎看着远处的烟柱，心中多少还是有些忐忑不安。她可以远远地看到在空中来回穿梭的那两个身影，其中一个是谈陵游，另一个自然就是他要面对的敌人。从场面上看，对方至少跟他不相上下，短时间内难以决出胜负。
他还能撑下去吗？特蕾莎担心地想着。只有她知道，谈陵游的身体已经是千疮百孔。
毕竟是人类的血肉之躯啊，承受着那么多异能的负荷，这身体早已到了极限。
作为协会里仅剩的医疗人员，特蕾莎只能想尽办法为他调理出一个最好的身体状况，好让他可以用十足状态面对最后的那一场战斗，独自承担起这一切。
她安慰自己，那些为谈陵游扫清沿路障碍而死去的英雄们也抱持着同样的想法。只有这样，她才能原谅自己在关键时刻未能出现在那些人身旁，救助他们。谈陵游太过孤独，让她忍不住想为他多做一点，哪怕只是让他知道还有人在支持着他的梦想。
“会长这个笨蛋！”荆红叶握紧拳头，“交涉的事情我不懂，但既然最后都是要战斗，为什么不愿意让我们一起啊！”
井心月沉默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他看着远处那已经超越人类规模的烟柱，尽管明知自己的实力无法插手其中，却仍是抑制不住胸口那股纵身而上的冲动。
不知为何，想起谈陵游在发动传送阵前最后对着他们的微笑，就有一种不能抛下他独自面对一切的强烈想法。
“真是个笨蛋，这个世界怎么会有不靠战斗换来的和平，怎么会存在没有牺牲的战斗啊！”郭磊狠狠捶打着地面，“偏偏在这种事情上执着，太天真了！”
“也许因为你们是‘希望’吧。”特蕾莎的手温柔地按上他的肩膀，开始进行治疗。不管另一边战斗的最终结局如何，她至少可以治好眼前的这一个。
这是她现在唯一能做的事情，也是她残留于世最后的执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