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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将军道士又相逢

周游循循引导:“凰棠氏从庶女一路走到贵人已经实属不易,若非有大毅力和狠辣手段,决然不会在乌烟瘴气的后宫杀出重围,如此刚烈要强的女子,面对自己本应得到而偏偏得不到的皇后位置,她会怎么做,殿下应该想得出来!”

“可史书上把她的事情,都几乎删干净了。”邺王又摆弄起那堆史料来。

周游:“不错,这便是根源所在,凰棠氏肯定是做出了一些大事,这事情大到惊天地泣鬼神,大到为礼法不容为世道不容,大到紫宸国公会为其改换年号以求忘却前尘,大到史官不敢如实记述唯恐遭遇祸端!”

邺王听得面色发白,但随后又幽幽叹息:“道长所言即便是真的,凰棠氏已经死了,一切如过眼云烟梦幻泡影,现在想来又有什么用哪?”

“当然有用,最起码我已经知道下一步该如何把案子查下去了。”

周游认真的笑,并不浓郁,却秀色可餐。

邺王:“那道长要尽快一些了,本王不想父皇一直挺尸在山上。”周游笑笑:“说起这宫里谁最进退维谷,并不是温侯俊,而恰恰便是紫宸国公。”

“此话又怎么说?”

周游:“紫宸国公本身重视礼法,他改换年号是因为礼法,重用礼官是因为礼法,但他又时而不重礼法。”

“他为了凰棠氏而不娶三妻四妾,可谓是破了帝王礼法,他听从凰棠氏的举荐放弃武举治国,可谓是破了家国礼法,他因为凰棠氏喜好而选太子凉不选你这位嫡出,可谓是破了祖宗的礼法!”

“我本以为他会一直坚定下去,但见到百里太后和三千佳丽后便知道,他最终还是娶了三妻四妾,终究没有逃过这既有的礼法!”

道士高谈阔论,邺王听得感慨满腹。

“这人生可真累。”

“所以说,这皇帝咱不当也罢。”周游说完大笑,邺王却神情发冷。

这种气氛并没有持续太久,外面突然吵嚷起来,邺王起身立于窗前,发现对面小桥回廊上多了两个人,一位身着绣花战袍的将军,一位披头散发颈带骷髅的壮汉,二人风风火火的跨过庭院,奔着周游所在之处大步流星的赶来。

此二者,当然便是入了宫廷的李眠和丑时生。

李眠见到周游,开心的嘴巴咧到云霄天外,丑时生不善表达,跟在身后亦是张牙舞爪,邺王神情微怒,但刚要上前质问便被周游拦将下来,细语几句方才给了周游薄面而隐忍不发。

李眠冲到周游身前,执手相看泪眼,但出口却满是粗犷。

“道长,总算是寻着你啦!”

周游看他这般样子,一时间竟有些微微怔住。

李眠继续快语连珠:“自打进宫以来,我就和丑时生寻你,遍寻不见便问侍卫,结果打倒了一大片还是毫无头绪,后来听说你睡了王妃,便想着来此地问问,未成想还真的歪打正着哈哈哈哈!”

此话说完,周游冷汗直冒,悄悄看看邺王,后者已然是怒如虎豹!

李眠颔首,和邺王作了揖,草率见礼后又看向周游,忽然发现周游手中链条,登时便勃然大怒:“谁如此大胆,竟然这般对你!”

“小事而已,将军不必挂牵,倒是我交代你的锦囊,可有依言行事?”

李眠点头:“都开业了,道长放心,安置妥当,绝无问题。”

邺王从旁听得云里雾里,李眠亦是不担心他听见,因为说实在话,他自己都不清楚周游到底要干什么。

周游笑笑,看向邺王:“殿下,有此二人保我,只要你按我先前所说不阻拦我,我当可随意出入宫廷自在查案了。”

“大局为重,道长请自便!”邺王还算是明事理的人物,当即守诺没有拦阻。

周游笑笑,看向李眠。

“将军,你凑过来一点,我跟你说些不重要的事。”

“为什么?”

“因为我觉得这很重要。”

李眠闻言,立时把耳朵送上,周游的声音悠悠传来,先是淡笑两声,带着温度,微微热气发痒,随即一句问话,把日子又勾回到好远好远。

“将军,红尘大世里的第一朵花,到底是如何开遍中原的,你想好了吗?”

李眠闻言笑的更欢,头也摇的更厉害。

“这问题急不得,你慢慢想,我不怪你。”周游似乎很喜欢看他这副憨厚模样,李眠重重点头:“想不出来,就一直想!”

道士笑的很开怀,他朝邺王拱手道:“这厢别过,来日方长。”

邺王剑眉斜挑,看了李眠二人一眼:“道长真的决意逼宫用强?”

“现如今的礼法早已崩坏,不管是贺华黎还是温侯俊,都不应该卖弄权术,再者说贺华黎用禁军弄权,这便已是武力逼宫之举,他已然坏了规矩,那我便也大行其道!”

邺王闻言大笑:“道长一介书生,竟然有我们武夫的几缕侠气,本王驰骋沙场多年,亦是不喜宫中这酸腐脾性,道长率性而为,本王决不拦阻!”

说罢,邺王看了眼周游的破烂道袍,随即叫来小厮道:“去趟国师府邸,取件崭新道袍来。”

“此话倒是深得我心。”周游属实是需要一件可以蔽体的衣裳了,之前在井下遇袭后,道袍就已然是千疮百孔破破烂烂。

“道长,你的身体有伤,当真还可奔波?”邺王打量着他重伤未愈的身子,眼神里流露出些许担忧,不管是真是假,最起码看起来情真意切。

周游摆手:“无碍,我有将军傍身,便如有金创圣药。”

邺王不是奉承的人,周游不介意,他便不聒噪,几人等候半晌,小厮取来一件华丽道袍,锦缎盘云,通体墨绿,周游见了微微皱眉,但还是脱**上的破烂衣衫换上了。

大尾拖地,云袖翻飞,道士立时间焕然一新,只不过这墨绿色着,怎么看都显得有些诡异的病态。

邺王不吝夸赞:“道长本就俊美,穿上这身衣裳,更加羽化登仙!”周游摇头苦笑:“也只有司马种道这种浮夸之人,方才喜好这种沉沦物事,若是我那青袍未曾损毁,定然不会沾染这身漂亮皮囊!”

“我本以为道长会不要的。”邺王似乎对司马种道也颇为不齿。

周游:“本意属实不想要,但以前的衣服已经有了破洞,属实不能穿了。”邺王闻言打趣:“道长虽境界高远,但于繁华之流,亦是照单全收!”

这话说到了周游心坎里,他昂起头满眼迷离神色:“我立志要迎娶红尘大世里的第一美人,因此没有娶到她前,不能轻易泄露男色。”

他说罢撒手便走,李眠从旁跟上,丑时生安静的走在身后,邺王又看了道士几眼,挑挑眉毛从另一侧走了,毕竟都不是矫情的人,又不是什么生死离别,都没有必要惺惺作态,不管是邺王还是周游,等待着他们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

这边厢,三人出了王府。

周游望望养心宫的方向:“问题你想明白了吗?”

“那我们便去寻花!”道士浅笑,信步往前。

“哪里去寻?”两位壮士从后跟上,周游笑着指指门口的禁军侍卫:“问柳!”

此时已经是审案第八日黄昏,天光慵懒,无风不起浪。

陵阳城的皇宫建在山上,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说起来并不稀奇。陵阳城的地牢也在山上,这便是百思不得解的事了,只不过从未有人说起过,至于这说与不说之间的门道,有时候只有住在里面的人才说得清。

而道士周旋,此刻就成了地牢里的座上宾。

自从他主动请缨来到地牢之后,一直在弹琴不缀,好在地牢里人迹寥寥,没有过多扰民的事端。

看守的狱卒听的久了,反而对其嗜好起来,往往三五成群聚在牢房外,三杯两盏半只烧鸡,便能听上一整天。即便是偶有拉出去斩首的罪囚,亦是草率拖出血溅五步,抖抖手上的血,抡起鸡腿听着琴声,乐呵着又是半天的快活清闲。

毕竟谁都心里门清,眼前这位是西梁派来的主子,皇粮米吃够了想尝尝糟糠滋味,这叫闲情雅致,但凡是再不明事理的人,只要知晓了他的身份,都会体会到弹琴的境界。

周旋也不说话,闭眼弹琴,吃饭睡觉,就这样过了一整天。

地牢修筑在山腹之中,外面看去不过是寻常的低矮宫闱,不显山不漏水,藏的了山水精华,也藏得了诸般罪恶。

此时外面夜已深沉,一个黑衣男子静静伫立在门前,地上躺了两个人,没有断气,却好似昏厥。

男人半身铠甲,年纪颇轻,但棱角分明,面孔上本是剑眉星目,奈何好似被刀劈斧砍过般满是疮痍,唯有双眼依旧澄澈清明,毫无浑浊老态,背后一只狭长剑匣,正是西梁穆家的冷阙。

他静静站了好久,这个夜里听不见地牢山腹中的琴声,但他却没有丝毫打算走的意思。

直到夜深人静,地牢门口又来了一个人,摇摇晃晃,斜斜歪歪,长发及冠,白衣佩玉,指节宽大粗糙,虽说步履虚浮,气场却冷艳芬芳。

冷阙转身面向此人,一黑一白于月色中静默对峙。

有风,起浪,黑白分明,却又正邪不分。

冷阙额间微微见汗,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已经疯癫的文般若!

“阁下来此地作甚?”他率先开口发问。

文般若凛冽笑笑,冷阙却恍然轻哼:“自作多情,忘了你是个傻子。”

说完转身,还未迈步,文般若的声音便悠悠传来:“越是痴傻的人,越不容易忘了自己的东西!”

冷阙回身,眉间已见冷霜:“阁下装疯卖傻?”

的确,此时此刻的文般若眉目清朗,哪里还有当日惊吓过度的傻气!

文般若闻言笑笑:“哪里需要装扮,哪里又会有买主?”

“疯言疯语,还是傻的。”冷阙又嘲讽一句。

文般若:“既然你这般笃定,那便说说看地牢里的人究竟是不是傻子,文某是个简单的人,只懂得世间简单的道理,既然拿了别人的东西便要理亏心虚,没想到阁下竟然还能理直气壮!”

冷阙闻言,左手轻抚背后的剑匣尾端,面目上却没有半分退避之意:“这把巨阙剑已是我的剑,阁下装疯拱手相让是阁下自己的事,你不能因为你自己的事来要我的东西。”

如他所言,文般若的巨阙剑此刻正静静躺在冷少卿的剑匣里,文般若神情随意而又坚定,抬手轻轻指了指剑匣的方位:“巨阙剑是我的剑,不是你随便说说就能改换的了的。”

他说完抖手取出一把空白折扇,随即从腰间抽出毛笔,于扇上奋笔疾书,不多时一首七言绝句跃然扇上,文般若掷笔挥扇,狂风过境,功力斐然:“最近认识了一些人,读了一些诗,索性也送你一首。”

“我不要!”冷阙的眼神冷若寒泉。

“拿着吧,我的东西你应当喜欢的紧哪!”文般若笑的略显邪魅,不过话未说完冷阙便轻身提气遁走,意图将文般若彻底甩开!

他背负双手紧紧扣住剑匣,脚下腾挪成云,荡漾间如云鹏万里,黑衣带风踏空凌虚而行,跃入九霄高天又坠入墨色红尘,眨眼间人已在地牢宫角上好似孤鸾,于月夜清风下抽出月华长剑,眼中扫过出鞘洒落的光,星点琉璃好似跌落凡尘的黑莲绽放。

冷阙:“剑已经是我的剑,你决然不能拿走!”

文般若抬起雪白的颈,望着宫殿月下那个飘飞的影子,耳畔传来刮过剑锋血槽的切割风声,冷艳如泉,却让其热情似火。

然后,他同样飞了起来,好似仙鹤悠游,壁虎游墙脚下生风,夜风鼓荡把他的衣裳灌满,他张开怀抱朝着冷阙追去,白衣在月辉下缈若惊鸿。

冷阙不敢缨其锋夺路便走,而地牢前的天空里,只剩下了一把白纸折扇,带着未干的墨香飘飘荡荡,最终跌落在三尺青砖上方。

骨架折了两根,上面字迹倒是新鲜可闻。

至于那首诗,倒是有几番韵味:

花红带血遥映样,

杏林枯木望后春。

雪夜闻声惊公子,

陌上尘埃己凡人。

审案第八日夜,陵阳仙宫里还有一处地界,此刻热闹斐然。

温府。

温侯俊曾借礼法上位,表面上抵抗西梁入侵,实则故意引狼入室。

其家世显赫,于皇城中亦有宫阙府邸,古往今来从未有过的官宦礼遇,在礼法最为严苛的鸿灵年间出现了,这可谓是讽刺至极,却又无人敢于讽刺。

久而久之,这没有人敢讽刺的讽刺的事情,就变成了白水一般再寻常不过的事了。

毕竟在北戎国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要做,没有人有心思闲话家常。

温府今夜大宴宾客,座上宾不是别人,正是禁宫内务府总管贺华黎。

宴席并不恢弘,毕竟皇帝新丧,宫中人心动荡,因此不讲排场,不设舞姬,不奏琴声,贺华黎亦是懂得道理,全然应允,给足了温侯俊情面。

而这次宴席显然不单单是为了吃饭,毕竟温侯俊家的饭菜不一定合胃口。

把盏三巡后,温侯俊已然微醺,他还是那般模样,戴着一品乌纱,长髯垂胸,富有光泽,眼若鹰隼,嘴唇薄如柳梢,耳垂招风如剑,手上扳指圆润,皆是羊脂籽料。

“我执掌天文历法兴衰兴衍、撰写家国史册编年通史多年,最终使得北戎国变成这般模样,我也深受其累,实属愧对先王,公公今日驾临,属实让鄙人汗颜!”

贺华黎阴翳笑笑:“都是百里太后乱了法纪,害温大人和邺王备受牵连。”

温侯俊:“公公懂我便好,我经常说的便是,国家不能失了礼法纲常,我监管大戎皇家这么多年,制定礼法周章,三教九流各行其道,妃子大臣各司其职,百里太后事发时四十有三,经年未有子嗣,将皇帝龙床让给了三千后妃,加之其人这般年岁,突然有了龙种,而紫宸国公又多年未曾临幸于她,这般荒唐事,说出去便是满城风语!”

老太监捂嘴笑笑,没有过多表情显露。

“咱家知道那孩子来历不明,不过眼下昔人已逝,温大人还是先考虑紫宸先王的事情吧,毕竟龙凤大案一日不明,你和邺王的嫌疑也便一日不除啊!”

温侯俊闻言举杯,微微晃荡,不知在想些什么。

贺华黎:“咱家今天来便是打开天窗说亮话,你和邺王都是什么心思,咱家心知肚明,当初你们守在养心宫外,是想处置那个孩子吧?”

“那先王的生死,你们又是怎么看哪?”

这话问出口,温侯俊嘴角肌肉明显抽动了几分:“公公这话是什么意思?”

“贺公公,凉已经不是太子了,还这般称呼,未免有失妥当!”温侯俊面色冷峻的提醒,不过表情上挤兑出的笑靥还是照例给足贺华黎情面。

老太监见惯了世面,闻言便顺水推舟:“那便叫他凉王,如此一来,也符合温大人的法度。”

二人对饮,觥筹交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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