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小说网 > 大梁武烈王 > 第94章又见凰棠人故旧

第94章又见凰棠人故旧

许久,周游忽然笑了,他站起身来到门口,转身面对身后二人:“这里撑不了多久,门破之后,他们会冲进来杀掉我,然后顺便杀掉你们。”

他说的波澜不惊,渐离却吓的错愕不轻:“正如我之前所说,眼下只有我出去自首,你们两个才有命活。”

公羊千循:“周道长何出此言,岂不是陷我等于不义乎?”周游:“公羊兄莫要推辞,我早已看出,你不是见死不救之人,但也绝非舍生忘死之辈!”

公羊千循面目阴翳,没有过多言语。

周游:“我完全理解兄台,眼下本就是我惹的灾祸,没必要牵扯二位陪我丧命,江湖上讲求道义凛然,但也不遑多是逢场作戏之辈,借题发挥谁都会演,生死临头再无半分侠气。”

他指指窗外:“外面若是零星数人,公羊兄自会顺手搭救,眼下百人浩荡,公羊兄当然懂得独善其身,从方才公羊兄跟我背道而驰开始,在下便懂得其中变数,公羊兄亦是不必推诿,毕竟人之常情,这不丢人。”

他说罢又看看渐离:“你害怕吗?”

渐离面色惨白,微微点头:“游哥,我不想让你走。”周游微笑,上前摸摸他的头。

“我也不怪你,你年纪太小,未谙世事,不懂生死,所以拿不起放不下,你有心救我却害怕丧命,也是合情合理,所以我也不怪你,不过我的猫养了好久,你要替我把它养下去,别吃太胖,醒来了看到自己不漂亮了,它会不高兴的。”

渐离哇的一声哭了,扯住周游的衣衫不放他走,周游挣开甩手,不再看身后二人,将门前的桌椅物事往四周推搡,外面感受得到,也加了几分劲力。

不多时轰隆门破,白衣羽人密密麻麻的站在门口,无数张仙鹤面具古板死寂,麻木的表情在白雪中沉吟良久。

周游大袖抖擞,望着面前诸生迈开大步,墨绿道袍好似荷叶青莲,翩然间钻入白色的云里,不见踪影悄无声息,只有一群古怪的仙鹤在攒动哄闹,根本不再看客栈内多余一眼,熙熙攘攘的一哄而散,眨眼间归于虚无。

整个客栈门脸前静静悄悄,只有地上的雪印依旧狼藉一片。

渐离从未经历过此般事端,吓的有些魂不守舍,公羊千循拉扯着他往出跑,渐离微微有些木讷,任由其拖拽着出了黄粱客栈,回身瞧看一下客栈门脸,整个前窗已经完全被狗血浸染,无数道符横亘其上,公羊千循瞧看半晌,呼吸渐渐急促起来。

“周道长所言不假,这群家伙已然尽数破了我等的道场!”

渐离仿若未闻,他痴傻的望着胡同一侧,那里依旧有密密麻麻的羽人,簇拥成团手里举着兵刃道器,明晃晃好似诡异庆典,实则是无情的在劈砍着某种东西!

公羊千循微微黯然,看看渐离叹了口气,用手把他的眼睛遮住:“你还小,不要看。”渐离哭的更厉害了:“我根本什么都看不见。”

“他们人多势众,我们招惹不起,恩怨是非都已了结,尘归尘土归土,我们该上路了,你我一起合力,破开后面的道场不是问题。”

渐离站在原地颇为倔强:“我不想走,前面太吵闹了,我听不到游哥的声音了。”

公羊千循不再废话,拉住他便往另一侧尽头拖拽,渐离死命不从,无奈力气弱小犟不过公羊千循,二人走出数步,忽然身后异变又起,回身探看发觉白衣羽人竟提着刀纷纷朝他们奔走过来,一时间二人尽数煞白了脸,也迈开步子大步流星起来。

不过,没跑几步渐离便不跑了,他死命的拽着公羊千循,大力摇晃其袖口道:“我听到马儿嘶鸣了!”公羊千循略感焦灼:“你说什么?”

渐离喜上眉梢:“是我们不周山下的老马,我也喂养过他,绝对不会错的!”

公羊千循只当他是胡言乱语,刚想继续跑路,忽然一声高亢嘶鸣响彻天地,他微微惊愕转回身子,赫然发现一匹老的不能再老的拐子马正在羽人群中肆虐横行!

马的眼睛腥红凶厉,牙齿呲之欲出,更为惊愕的是一位绿衣道士于马上歇斯底里,纵情狂笑,一人一马皆是满身血污,但却都好似无痛无觉一般踏出快意江湖!

渐离高声呐喊:“拐子老马!”

公羊千循一把拉住他,转身燃符便走:“闲话少叙,此地有道场障眼法旁人看不到,我们破开一侧道场引西梁军进来!”

二人话音未落,头上一片乌云盖顶,仰脸探视发觉竟是拐子老马,如龙跃檀溪一般过了黄粱客栈,老马的眼眸深似珈蓝寺锦秋的红叶,虽龙行虎步一往无前,但眼底厚重的哀伤亦是如春潮般决堤泛滥。

而它的悲伤,猫不知道,周游也不会知道。

老马奋蹄踏破道场,原本玄奥珠玑的净坛妙法,被这蛮兽如此草率的除了干净,渐离和公羊千循皆是此道中人,见状无不错愕良久,转身再看看身后客栈,方才还簇拥凝聚的羽人众,又像之前那般消失的无影无踪!

“怎么回事?”渐离惊愕喃喃。

“白玉楼上也是这般,幻化无常,有来有往。”公羊千循搭话,渐离傻笑着挠挠头:“会不会一切都是假的,我们中了道术?”

公羊千循指指黄粱客栈:“你看看那片狼藉,道术即便玄奥,也不能如此施展。”

言罢,公羊千循拉住渐离袖口,缩地成寸朝周游奋力赶去,谁知那老马跑的迅疾如风,公羊千循这般一追竟渐渐追之不上,而且带着渐离施术亦是消耗巨大,渐渐地周游和老马都没了踪影。

街道上除了杀伐就是冷血和枯败,与之相随的是公羊千循的面庞,亦是如冬日里凛然的灰云般低沉如钟。

渐离望着他,心中微微害怕:“公羊道兄,我们追不上了,再者说你现在这般卖力,那你方才为何背道而驰?”公羊千循眉间紧锁:“一定是要追的,方才性命堪忧当然要保全性命,眼下性命无忧当然要保全名节!”

这话渐离自然是听不懂的:“可是我们追不上老马。”公羊千循闻言微怒:“追不上也要追,周游一定要跟我去俊海国!”

他的脸色愈发铁青,渐离见惹恼了他,也闷声不说话了。

可能是感受到气氛有些压抑,公羊千循俯首望望他,随即停了术法,把渐离丢在地上,抚摸剑匣微微叹息:“你莫要怪我。”

“道兄何出此言?”渐离茫然不解,公羊千循轻拍渐离后脑:“拖油瓶,你自己走吧。”

小道童听闻此话并未有所动作:“不行的,我还是要跟着道兄,我知道你要带走游哥,而我不想让你带走游哥。”

公羊千循冷笑:“你是小孩子,还不懂我的原则。”他伸手握拳,随即张开五指往前轻推:“本道向来都是要么全部,要么全不!”

渐离闻言并未惧怕,反倒是一张小脸颇显刚强:“我觉得你说的不对,所谓的原则,不就是不让人真实的活着吗?”公羊千循微微惊诧:“这话是周游告诉你的?”

渐离微笑,默默点头。

公羊千循见状,脸色却愈发阴沉了几分:“这个红尘大世,每个人活着本来就很假。”

说罢他甩手向前,渐离紧紧跟随,奈何道术不及公羊,没过多久便被远远拉开,渐离跟的越来越吃力,满头大汗浑身好似红肿,最终竟然倒地抽搐,像中了麻风一般战栗不止!

他的障眼法褪去,街道上的西梁黑军尽数瞧见了他,这些屠戮无度的乱军围聚过来,将渐离当成了瘟疫受难般的诡异怪物。

举刀,弄枪,哄笑,讥讽!

不过,未等他们有所动作,渐离的周身已然插满了七柄雪亮长剑,每柄剑都夹带风雷之势,在黄日风雪中嗡鸣作响!

公羊千循翩然落下,冷眼扫视身侧诸人,西梁军未等有所动作,脖颈处一丝红线仿若扼喉绳结,随即身体不动,一圈头颅尽数从脖颈处滑落下来,切口光滑毫无藕断丝连,每张脸表情各异的落在剑边的雪地上,映照出的每种死相各不相同。

“以兵御道·小众生相!”

他用脚踢开其中几只头颅,不去理会弥漫开来的血腥味,俯身探手在渐离脉息上探视半晌,随即嘴角皱起,眉眼愈发古怪:“到底是什么病,为何会折磨如斯?”

他抬头望着周游和老马离去的方向,心中有微微不忍,又好似放不下地上的渐离,左右思量半晌,最后无奈重重一叹,不再迟疑将渐离抱起扛在肩上,收剑撇嘴满脸不甘愿的离开了陵阳的街。

话分两头,周游和拐子老马一路恣意驰骋,不知道跑了多远多久,一直来到一处竹林幽静之所方才止歇。

眼前是一处青砖园林,竹林环绕,处处清幽,两位素女身着鹅黄,手持灯笼,对门站立,浅笑盈盈,正是凰棠别院。

正门脸儿不大,半圆石拱门,不见里面天地,藏拙功夫做得极好,山水不显精华不露,门前站着一位红衣女子,淡施粉黛,柳眉蜂腰,手上戴着浮雕指甲,背后跟着丫鬟,款步袅袅,好似仙人下凡,正是凰丹尹。

周游不顾满身伤痕,下马朝前见礼:“凰棠少主,好久不见。”凰丹尹:“探马说有道长来访,未曾想到会是阁下。”

“凰姑娘消息倒是灵敏,不过我现如今着实是狼狈不堪。”周游言罢,回身摸摸老马的头,神色中满是怜惜不忍。

拐子马伤的更重,眼中血红还未退却,左侧马腹少了一大块血肉,好似是用钝器生生剐了去的,观之触目惊心,其余处亦是千疮百孔,新伤旧痕重叠起来,东拼西凑便是一段悠长的苦难岁月,周游喃喃:“不知道吃了多少苦,才能有今日和我共渡的福泽。”

凰丹尹闻言哂笑:“多日不见,道长还是此般大言不惭。”周游回身冲着她咧嘴微笑:“我觉得我没有说错什么。”

道士周游依旧是满溢自信,凰丹尹似乎已经习惯了他这副脾性,当下也没有反驳什么:“上次道长在此地跟我说过,会助太子凉重返仙宫,眼下太子凉依旧放逐江湖,道长可是食言诳语?”

周游抖抖袖口:“非也,我已留下信物,再者说陵阳之局未成定数,新皇亦未登基,凰姑娘言之过早了。”

“何谓信物?”凰丹尹被说得一愣。

周游摸摸后背道:“八步赶蝉手里,有我的桃花剑。”凰丹尹不以为然:“不过是一柄桃木剑而已。”

“你别小看它,它很重要的。”

“能有多重要?”

“和我的老马,还有肩头这只胖猫一样重要。”这话周游回答的很认真。

凰丹尹瞥了一眼归去来兮,眉目无悲无喜:“它为何在睡觉?”周游也看了一眼白猫:“我也不甚清楚,此般下山来,也是为了给它瞧病。”

“但它还是睡着。”凰丹尹若有所指的说道。

“都是无奈之举,我从极北之地南行,沿途里人人岌岌可危,自身难保,更遑论普渡一只猫。”周游轻叹口气。

“红尘江湖里,向来都是这般模样。”凰丹尹一副看破神情,但周游却摇了摇手指:“非也,我看姑娘这里便好,风水平衡,养精蓄锐。”

周游将拐子老马交给鹅黄素女,好生嘱托,凰丹尹默许行事,待老马被牵走方才做声:“道长倒是浑然不见外。”

“姑娘应我有缘人,我应姑娘座上宾。”周游洒然微笑,浑身带血踉跄的来至凰丹尹近前:“凰姑娘,此行我便是专程来找你的!”

凰丹尹微微错愕,被周游这一口一个姑娘的叫着,她浑身都显得不大自在,毕竟往日里她可是被称为丹尹上师的人物,不过若说不满却也是没有的,究其原因她自己也想不清楚:“所为何事?”

周游自然不知道她心中所想,指指天上苍穹道:“前朝旧人梦,古怨锁今愁!”凰丹尹闻言眉目微微冷峻,她知晓周游是来问什么的,当即冷声道:“就怕是浮云游子意,梦醒故人悲。”

她说完便走,周游也不介怀从旁跟上,只不过有伤在身,步履稍显沉重。

“凰姑娘也喜欢作诗?”

凰丹尹默然不语,二人走入别院,穿亭过廊,雪依旧下个不停。

她将周游带到丹室,熏香沐浴,包扎上药,随即取出一袭青衫长袍,不是道士装束,纹绣略显奢靡,周游微微皱眉,不过还是欣然接受,自此褪下司马种道的墨绿道袍,弃如敝履不再多看一眼。

周游本就俊秀,青衫显影修长,换好衣服来至凰丹尹的暖阁,引得她不禁多看两眼,只不过他浑身上下没有丝毫英烈侠气,反倒是有几分松松垮垮,半睁眼皮打着哈欠,自然大方令观者莫名舒坦,仿若眼前人不是血肉活物,而仅仅是一株清风雨露滋润下的朴素青莲。

“太子凉的衣衫,道长倒还真的映衬的住。”她道。

周游四处拨弄几番,随即撇了撇嘴:“衣衫虽好,就是太娇贵了些。”

“凰棠别院向来都是女流,不过照道长此般身量,穿素女鹅黄,倒也有几分风流。”

此言一出,哄堂浅笑,唯有远方一人笑的毫无遮掩,声似银铃,袅袅百灵,周游闻声抿嘴,抬眼瞧看屋外,果然发现带着铃铛的少女灵瑜。

灵瑜乍见周游亦是欢喜雀跃,拉住其袖口不停晃荡,凰丹尹微微呵斥,方才微微正经起来:“小毛道,你从何处得知我在此地?你不来寻我,我和大酒保都无聊透顶!”

她皱眉撇嘴,周游本想说他不是来寻她的,话到嘴边又不知为何难以出口,低下头看看,发现那只胖狗正跟在灵瑜身后,吧嗒着嘴巴啃着一块大棒骨。

周游摸摸她的头,从身旁侍女手中接过归去来兮,送到灵瑜手上抱紧。

“这个借你玩。”

“倒是好的,从不咬人!”灵瑜眨眼嬉笑,周游亦是微笑,二人笑了半晌,就这般在众目睽睽之下没心没肺。

凰丹尹将一切看在眼里,直到周游转向她,他的笑容才逐渐收敛:“凰姑娘,关于前朝的事,我觉得我们该谈谈了。”

凰丹尹闻言,起身喝退左右,随即又指了指灵瑜,周游摸着灵瑜的头咧嘴笑道:“她随意便好。”凰丹尹见周游这般,微微错愕不过也没说什么,抖手燃起香炉,捻一卷《南华经》坐到了卧榻之上。

“你想要知道何事,现在可以说了。”周游静静伫立,看看一脸无邪的灵瑜正色道:“我想知道,凰棠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此言一出,凰丹尹的表情霎时复杂变幻,不过转瞬过后,又再次古井无波。

“我就猜到你会问起家母。”

“你也姓凰,这不用猜。”

“我为何要告诉你,你应当知晓家母是何人。”

“当然知晓,前朝秘闻,不传之人!”

加入书签
上一章章节目录下一章